一個足高度注重形象的政黨,一個是形象引起高度爭議的政治人物。雙方在眾人詫異的眼光下閃電結合,接著在一陣惡言相向之後分道揚鑣。
新黨開除立委朱高正的黨籍,讓彼此的恩恩怨怨都不再算是「內訌」,可謂深諳「損害控制」之道。然而,從新黨公職人員形象與操守的問題,到追求黨內民主,朱高正對新黨的批評在在顯示出:政黨「折舊」率實在很高;即將邁人四歲的新黨,感覺上已經不那麼「新」了。
以新黨最自豪的「形象」為例,新黨標榜公職專職,卻有人在做生意;一面譴責暴力,一面也有人咬傷他黨的女立委;強調團結和諧,同室操戈和權力鬥爭的戲碼也一應俱全。
新黨脫離國民黨自立門戶,能夠從原本七名全委的創黨規模,迅速發展成擁有一百多名各級民代的第三大黨,在主觀因素方面,憑藉的是成員間的團結和清新的形象;在客觀環境方面,統獨與族群議題之間的糾葛,以及黑金政治的氾濫,也提供新黨茁壯的空閒。
龍生九子
然而,種種主、客觀條件正在轉變中,例如,當朱高正出示立委姚立明親筆簽名的支票影印本時,即使姚立明沒有涉及詐欺,新黨「不食人問煙火」的形象已宣告破滅。
新黨祕書長郁慕明馬上劃清界限,表示「姚立明做生意是他個人的事,和新黨有什麼關係?」
除了金錢,還有暴力,像足立委博崑成咬傷國民黨立委沈智慧或是金錢與暴力結合,像是立委馮定國在一家公司股東大會上與人互毆,然後告進法院、互控對方傷害。
民進黨立委王拓以「龍生九子」做比喻,表示新黨要以道德光環包裝全體公職,本來就是不可能的事。他進一步指出,學歷和操守、問政能力的關聯並不大,但是本地選民偏偏吃這一套,而這正是新黨迅速崛起的重要原因。
在「形象牌」的光環逐漸被利益糾葛抹去的同時,新黨團結和諧的標籤也在權力鬥爭的拉扯下一併被撕去。為了儘速恢復團結和諧的感覺,異議分子必須遭到最嚴厲的處分。
因此,朱高正單挑地位相當於黨主席的「全國競選及發展委員會」召集人陳癸淼和祕書長郁慕明,結局就是被懲戒單位「廉政與勤政委員會」花五個小時來討論,最後認定他「詆毀同志,自稱搞鬥爭,致新黨形象嚴重受損」,決議將其掃地出門。
前立法委員,也是新黨七位創黨成員之一,後來因違紀參選而遭到開除黨籍的李勝峰分析,新黨和朱高正一刀兩斷,將使得朱高正帶走不滿新黨中央,卻仍然支持新黨的選民。
李勝峰認為,如果朱高正是外省籍,又沒有社民黨的背景,新黨受到的衝擊將更大。
果不其然,新黨中央「清理門戶」的動作,立刻引起朱高正支持者的強烈反彈。高雄地區包括「木棉花」、「新三民」在內的幾個義工團體北上召開記者會,表示「開除不應用來對付要求改革的聲音」、「不支持沒有自省能力的黨」,要求從寬處理朱高正,甚至有義工下跪要求王建瑄收回成命。
強調團結和諧的新黨,能夠容忍異己到何種程度,不致變成「一言堂」,如何處置朱高正是重要指標。
朱高正預備提出申覆。但是,廉勤會召集人王建瑄卻表示,翻案機會不大。
改革乎?奪權乎?
「以前在新國民黨連線時期,幾個人一天到晚召開記者會罵李登輝,也沒有被開除黨籍啊!」李勝峰指出,新黨用「家醜不可外揚」之類的理由開除朱高正,並不妥當。
「新黨難道容不下批評嗎?」新黨台北市議會黨團召集人賈毅然表示,今年農曆年他向選民拜年時,就有老兵如此反映。
賈毅然認為,新黨公職是否擁有召開記者會批評黨務的權利,將是新黨落實黨內民主到何種程度重要指標。
其實,朱高正對於陳、郁兩人「寡頭領導」的指控,已經引起部外公職的共鳴。
「朱高正的確掌握了部分新科公職對於黨中央的不滿情緒。」立委高惠宇指出,從新黨全委會對於陳癸淼和郁慕明的信任投票並未全票通過慰留,以及全委會在有人異議的情形下無法議處朱高正,而是得移送廉政勤政委員會,都可看出端倪。
更麻煩的是,廉勤會的功能在於處理新黨公職牽涉到的道德和紀律問題,而非權力運作的政治性問題。因此而請辭的廉勤會委員柴松林就質疑,新黨怎麼能叫不是新黨的人幫忙開除黨員?
郁慕明也承認由廉勤會來處理有疑義,但他指出:「全委會有人反對直接懲處朱高正嘛!」
其實,這些風風雨雨都圍繞著「權力」這個主軸;而且受到挑戰的一方也以政治化的眼光來解讀反對者的動機。
如果論資排輩,再扣掉已經淡出的王建瑄和趙少康,以及現任的陳、郁兩人,創黨元老裡面只剩下周荃、朱高正和李慶華三人還沒有黨務的歷練。但是周荃老早就表明,「中華民國第一位女性黨主席」的頭銜雖然誘人,她卻對黨務工作自始至終都興趣缺缺。
朱高正和李慶華都被認為有更上一層樓的想法,但是陳、郁兩人將修改過的黨章馬上適用於自身,延長自己的任期,難免引起「自肥」的批評和「卡位」的焦慮。
「不要利用新科公職尚未進人狀況,和黨員要求團結的心而便宜行事。」李慶華表示。
一人一把號
不過,一位新黨資深人士很坦率地指出,外界扣在新黨頭上的大帽子,例如「權貴子弟」、「中共代言人」,到底是在講誰,大家都很清楚。李慶華和朱高正如果此時掌握黨機器,將加深這些刻板印象,對發展中的新黨有不利的影響。因此,這位資深人士認為陳、郁兩人延長任期,反而是好事。
因為有這些心結存在,相關的黨務改革提議,例如在每月召開一次的全委會之外另設類似「中常會」的機構,以增加全委會的應變能力,就被斥為是「走國民黨老路」。
李慶華對此深不以為然。他舉鄧小平在二月十九日去世為例,新黨排定的全委會開會時間是三月十五日,根本來不及反應。
結果是,鄧死後第二天,陳癸淼提議李登輝應赴大陸弔唔,郁慕明則通令禁上新黨公職前往大陸。
「「一人一把號」就比國民黨高明嗎?」李慶華質疑。而且,既然黨中央的發言並未經過黨內決議,那麼陳、郁能對外發言,其他人也就有開記者會的權利。
就在這種創黨元老互有心結、從政經歷多如白紙的新科公職或觀望,或「選邊站」的微妙氣氛下,各種改革的主張被「內耗」掉;原有的「形象牌」也頻頻傳出「品管」有問題。麻煩的是,新黨不僅有「內憂」,還有「外患」。
新黨以「反台獨」、「反黑金」起家,但是政治氣候和國民黨和民進黨兩個主要競爭對手,都已經產生戲劇性的轉變。新黨既要「安內」,也得「攘外」。
李勝峰舉例,新黨反黑金,但是國民黨已經開始掃黑和肅貪,以後只能批評它選擇性執法,卻很難再責怪它縱容黑金,國民黨甚至也有樣學樣,開始徵召形象好、知名度高的政務官到地方參選,而非一味地遷就山頭派系。
至於被視為「台獨暴力黨」的民進黨,新黨已經開始與其進行「咖啡大和解」。李勝峰指出,當趙少康和陳文茜攜手主持節目時,此一傳統的定位也面臨解構。
部分新黨公職其實也有自覺,開始對「反台獨」、「反李登輝」等基本訴求進行反省。
選民是誰?
「新黨的「反手拍」太多,「正手拍」不夠,給人一種走偏鋒的印象,」台北市議員賈毅然如此分析。
立委李慶華則提出新黨能迅速成長,「是因為自身辛勤耕耘,還是靠國民黨和民進黨不斷犯錯」的質疑。
「如果新黨存在的價值只在於凸顯別人所犯的錯,新黨將付出很大的代價,因為自己必須不能犯錯,」李勝峰呼籲新黨創造自我主動的價值。
事實上,新黨即使在扮演反對黨角色的分野上,有時候也會有尺度不易拿捏的問題。
例如,新黨反對國發會關於凍省的決議,省議員楊泰順再三強調,反凍省和反台獨不能混為一談,否則給人新黨為反台獨而什麼都反對的印象。
結果,郁慕明談到新黨反凍省的原因時,還是很慣性地將反台獨脫口而出。
根據多份選舉研究報告顯示,統獨議題是國內各政黨區隔市場的主要依據。與新黨交情良好的國民黨立委王天競分析,新黨旗幟鮮明地反台獨,當兩岸關係緊繃,例如導彈演習時,「中共代言人」的陰影必如影隨形。
曾經在台北市議會演出「獻旗」事件,一度被稱為「國旗的女兒」的市議員璩美鳳,也覺得自己當年的行為政治味道太濃厚。她表示,新黨在成立初期運用意識形態與其他政黨做區隔,因而迅速成長,現在各種副作用紛紛浮現出來。
其實新黨也有在做修正。資深立委周荃就自稱為「台灣優先」的統派,並且強調選民服務內容和品質超黨派。她認為,只有用實際行動,才能讓民眾感受到誠意。
有些修正已經在進行中。例如,新黨對於「保釣」事件的處理態度就很含蓄,雖然有民代用民族主義強力動員支持者上街頭,新黨中央卻力圖保持適當距離。
此外,像是中共舉行演習時,新黨也率先走上街頭抗議,彰顯自己「愛台灣」的立場。
市議員賈毅然覺得,新黨在統獨議題上的立場,讓新黨變成「四不像」;原因是外省人、大陸台商和統派人士,並未全部投票給新黨。新黨要開發的主力票源,應該還是對兩大黨不滿的選民。
跳出「反斗城」
然而,如果兩大黨犯過的毛病,像是公職素質參差不齊、黨內失和等等,新黨一樣都不缺時,兩黨和三黨的差別就不大。
內有「家變」的陰影,外有兩大黨轉型、政治環境劇變的威脅,新黨正面臨前所未有的挑戰。
政大政治系主任謝復生指出,新黨在意識形態的光譜上有其代表意義,不會輕易消失,但是另一批人取而代之的可能性雖然還沒出現,卻也不能抹煞。
出身政治學者的省議員楊泰順也認為,如果有一群中產階級也出來組黨打對台,對新黨的威脅就很明顯。
謝復生分析,新黨有兩條路可供選擇;一是向中間靠攏,而新黨也是李登輝向中間靠攏後才應運而起。但是,此舉必須顧慮到「基本盤」的鬆動。建國黨與民進黨分庭抗禮,就是前車之鑑。
第二條路是創造議題,例如反黑金。謝復生預期,反台獨和反黑金仍將為新黨主力訴求。
「大家如果不能多給少拿,團結合作,將來歷史評價必會出現「亡新黨者新黨也!」的慨嘆。」這是有「王聖人」之稱的王建瑄在兩年多前的談話,至今依然適用。因為每一位新黨公職人員,都擁有名位和權力,都是「拿」多於「給」的人。反倒是花二十多元搭公車到黨部捐一、兩千元甚至更多錢的支持者,才是名副其實的「多給少拿」或「只給不拿」。
如何妥善因應現階段的「內憂外患」,不再停留在事事反對的「反斗城」,提出宏大的政治號召和精緻的公共政策,新黨每一位公職都應該念茲在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