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西是「發展型」經濟學的故鄉。在那裡,所有傳統的經濟目標都必須以追求成長為依歸。將理論付諸實行,雖然使許多方面成效驚人,但也有不少事情出了大錯。即使如此,做對的部份已足以讓巴西人民執意繼續向前衝,拒絕放棄追求成長。
發展型經濟是瓦格斯總統的精心傑作。他在一九三0年代經濟大恐慌之後,積極發展巴西的工業,以國營事業打前鋒。巴西的經濟頓時活了起來。
繼任者庫比茲查克更亟於開發巴西。他創造了巴西的新首都巴西利亞,結果雖然導致經濟破產,但他公然對抗國際貨幣基(IMF)的做法,卻為他贏得人民的歡迎。
巴西最好的經濟學家坎伯斯在六0年代上台,實施充滿創意的「指數經濟制度」(system of indexation),目的在創造經濟發展所需的資金,同時避免物價上漲。在這制度之下,薪資盯住過去通貨膨脹以及預期未來通貨膨脹的平均數。因此薪資永遠比通貨膨脹升得慢。
巴西的經濟又活絡了起來。到了坎伯斯的繼任者那托上台後,巴西的經濟更是衝勁十足。這期間的大建設包括亞馬遜沿河公路、衣台普大水壩以及核能發電廠。一九七三年巴西的經濟成長率高達一三.六%。
一九七四年,由於貨幣供給過度膨脹,巴西的經濟有了麻煩。外貿出現赤字,第一次能源危機更是嚴重的打擊。石油進口成本突增了一二0%。
新任總統蓋塞上台,採取兩種措施解決危機。首先,他實施溫和的社會改革計畫,希望化解過去經濟衝刺時期,所造成的社會緊張情勢。再者,他決定透過國際金融機構向賣油致富的國家貸款,以繼續擴充經濟。於是全國發展計畫(National Development Plan)誕生了。
巴西現任駐美大使,也是經濟學家的摩瑞拉說:「我們可以把借貸解釋為延期繳交石油輸出國在能源危機時向我們課徵的稅金。石油輸出國將稅收存入商業銀行,商業銀行答應讓我們賒欠。」
大量外資流入
巴西在一九七四年借的債,相當於它自十九世紀初到一九七二年所累積的外債總和。至一九七九年止,已有四百億美元的外國資金流入巴西,投資在各種生產事業如民生工業、鋼鐵工業、石化、肥料、石油替代品以及交通建設等。預計平均投資報酬率可達一五%。
有些投資效果不錯,改變了巴西的外銷結構。一九六五年,咖啡佔外銷的四四%。二十年後,工業產品所佔比例已達六七%。巴西一百三十億美元的出超中,約有一百億歸功於當時的投資。
一九七九年的能源危機又使巴西陣腳大亂。除了石油價格上漲一倍之外,利息高漲而一般商品價格滑落。政府不斷派團到國外借錢,本想再用來發展建設,到頭來卻必須用這些錢買石油及付利息。
至一九八0年情勢已無法控制。政府又回過頭來緊縮經濟。三年之間,巴西的國內生產毛額減少了一一%;通貨膨脹率扶搖直上,一度達到一一0%。一向勇往直前的軍事政府已搖搖欲墜。巴西十萬火急地向海外債主請求二百五十億美元的緊急貸款。IMF於是派員到巴西瞭解財務,並提供建議。
嚴重的通貨膨脹
他們要求巴西將通貨膨脹及財政赤字壓到一定的數字,並提高外貿收入到一定的標準。結果巴西沒做到。IMF態度轉趨強硬,U款到期,巴西交不出本金,頂多只能繼續付利息。後來,這種緊張的情勢因巴西外貿的巨額出超而獲紓解。一九八四年,由於巴幣貶值,加上進口萎縮,貿易出超又跳回一百三十億美元。
就在這段時間,政局起了重大變化。軍人政府失掉民心,反對黨候選人奈維斯和平取得政權。他尚未就職就過世了,由副總統沙內接任,繼續追求成長。
由於巴幣的快速貶值,巴西外銷繼續保持出超,同時卻「進口」了通貨膨脹--進口成本提高,帶動物價上漲,而政府支出的大量增加更助長了物價的飛升。一九八五年,通貨膨脹居然達到二二五%的高峰。IMF看在眼中也束手無策。一九八五年巴西的經濟成長率是八.三%,居全球之冠。一九八六年,巴西中央銀行預估,這種情況繼續下去,當年的通貨膨脹率將直逼八00%大關。
採取極端措施
沙內總統絕望極了,於是鋌而走險,採取極端的措施,準備孤注一擲。他提出新經濟計畫,其中包括三項要素:凍結物價、廢除指數經濟制度、發行新幣取代舊幣,目的在「對抗巴西人民的通貨膨脹預期心理」。
通貨膨脹暫時止住了。沙內總統的聲望從三六%直升至六八%。但政府無法凍結薪資與政府支出。
黑暗再度來臨,巴西人民的實質薪資已上漲一五%。一九八六年,政府指示將最低薪資提高一五%。它還答應人民,只要物價上漲二0%e薪水就再調升一次。
政府支出也節節高漲。財政赤字在一九八四年僅佔國內生產毛額的一.四%,預計今年將達八%。支出所以增加,主要是因為投資生產事業,產品價格凍結,薪資上漲必須靠政府補貼支付。
薪資上漲也導致人民瘋狂購物,推動市場需求突增二三%,一時之間,許多工廠必須以全能生產。結果一些原供外銷的產品轉供內銷,外國產品也蜂湧而至。供不應求、黑市猖獗。
聖保羅的失業率在一夕之間驟降八%,助長了工會要求加薪的氣焰。
利少弊多的計畫
出口減少,進口增加,巴西的貿易收支頓時受到威脅。一九八六年一月的出超比前年同期多一六%;但到了十月,出超卻比一年前少了四四%。即使油價下跌也無法扭轉乾坤。去年,巴西的外銷出超為九十五億美元,預計今年也不會超過一一0億美元。
去年當經濟如脫韁之馬失去控制之時,巴西政府仍不願採取行動。直到國會選舉完後,獲得大勝的沙內才提出第二期的新經濟計畫,容許貨幣稍作貶值,以平衡薪資的上漲,同時解除汽車及菸酒的價格凍結,並提高油價。沙內的聲望頓時下跌至二二%;憤怒的群眾湧向街頭。
工業界原本以為需求增加可獲得不少好處,結果價格凍結反使利潤變薄。他們於是起而反抗,未經政府許可即擅自漲價。沙內指責他們是「無政府主義者」,但也沒採取懲罰措施。在預期物價再度上漲的心理下,利率也急速竄升,漲幅達每年四00%。去年十二月的通貨膨脹上漲一五%;預計今年上漲幅度在一00~三00%之間。
回顧過去,新經濟計畫似乎絕對是一項大災難。一名巴西政府官員表示:「大部份人都知道這項計畫無法消除通貨膨脹,但我們以為將它壓在二0%、四0%或五0%以下應該是有可能的……。現在看起來,如果要巴西人民在零失業率與零通貨膨脹之間作選擇,他們似乎寧願選擇前者。」
目前,巴西政府仍堅持經濟必須繼續成長。一般政界人士認為,巴西的經濟成長率如果從八%降到六%,大概還不會太嚴重。但如果掉到二%,巴西恐怕就支持不住了。沙內的工業部長指出,巴西負有成長的「使命」。如果說,通貨膨脹是成長必付的代價,巴西政府經歷過去年的大災難,似乎已準備好要付出代價了。
(陳秋美)
巴西債多不愁?
當政府把事情弄得一團糟時,那些簡單而引人遐思的點子就顯得格外誘人。脆弱的沙內政府為了說服人民節約以控制通貨膨脹,必須採取激烈的行動。其中一項必可獲得民眾的支持--對抗國外債主。
人民不能挨餓
今年二月二十日,巴西政府宣佈將延期支付外債利息。沙內在電視上說:「我們不能因為償債而讓人民挨餓。」
這項新政策的主要目的在收攬人心,與巴西的償債能力其實並無多大關聯。巴西今年的出超雖不及往年,但整個國際收支應該還過得去。
巴西的債主們都忽略了一點:外債已成為巴西的一個政治問題。過去五年巴西共付了五百五十億美元的利息,比當初借的錢還多。此外,巴西人抱怨,他們極力拓展外銷,以廉價的產品嘉惠進口國,反而引起對方(尤其是美國)的保護情緒。
外債已成政治問題
巴西人威脅說,如果巴西被逼上梁山,國外債主一毛錢都拿不到。巴西人則無所謂,反正他們「已很難再借到錢」。
巴西唯一有希望問鼎總統寶座的左翼政客布里佐拉認為,這些債務都是當初巴西與外商銀行的不當往來所引起。他指責外商銀行「不負責任地恣意借錢」給巴西。
布里佐拉希望成立一個查帳委員會,調查當初債務是怎麼產生的,有無違法之處。對於合法的債務,巴西再依其能力每年償還一定的比例。
巴西的工業部長,也是銀行家兼意見領袖的布朗哥認為,外國銀行在借錢給巴西時,早就應該考慮到債務人的償債能力。「當然我們會盡力還錢。但想想巴西正需要大筆國外資金來開發其龐大的資源與國內市場時,它卻必須不斷地輸出資金,這簡直是瘋了。如果債權國聯手對付債務國,債務國也只好聯手迎擊。」
沙內說,外債「導致經濟蕭條,影響我們的成長,削弱我們的領導,使社會問題更形惡化,也威脅到我們的憲法與民主……巴西人民已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巴西不願因償債而導致經濟衰退、失業與飢餓。」
西方銀行家早已對這類言詞不屑一顧,但駐在巴西利亞的外交人士都不敢等閒視之。巴西的經濟學家正想藉外債問題挽回頹勢;政治家也亟於藉這問題鞏固巴西目前仍相當脆弱的政治制度。
(陳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