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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新醫生的故事

蕭富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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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富元

1996-0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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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新醫生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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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出自 1996 / 4月號雜誌 施振榮 懂輸的贏家

林姓外科還記得很清楚,十三年前他穿上白袍,第一天到醫院實習的時候,他是雙手顫抖、激動不已地朗讀兩千年前希臘醫學之父希波克拉提斯(Hippocrates)寫的醫生誓約:

「准許我進入醫學時,鄭重地保證要奉獻一切,為人類服務,給師長應有的尊敬及感激,憑良心和尊嚴從事醫業,以病人的健康為首要的顧念。……最高地維護人的生命,自從受胎起。即使在威脅之下,我不用我的醫學知識去違及人道。我鄭重地自主地並且以我的人格宣誓以上的約言。」

因此,平常喜歡喝酒、吊兒瑯噹的他,穿上白袍之後,就完全變了一個人。即使和人起爭執,他都要先忍著,脫下白袍後才能開始吵架、打架。

白袍的榮譽責任

就像香港法官戴的假髮,白袍對醫生而言,也是一種榮譽責任的象徵。

但是,對這些以第一志願擠進十所醫學院醫學系的醫生而言,希波克拉提斯的誓約,在台大醫院紅包、台北榮民總醫院院內瘧疾感染、台北仁愛醫院輸錯血、台北台安醫院醫師罷診各種醫療風波之下,變得有些諷刺;在「遠見」對醫生所做問卷調查中(見後文),被大多數醫生奉為典範的史懷哲,他不計利益捨己救人的人道情懷,對看每個病人平均只給一兩分鐘的台灣醫界,美國平均為十二分鐘,也顯得有些矛盾。

教人不解的是,兩萬四千多個執業醫師,每年還以四%的速度增加,這群聯考篩選出來的一流精英,一年平均要看九百個病人,卻製造出兩千多件的醫療事故(其中導致一百多人死亡),以及滿意度只有百分之四十幾的醫療品質。

最優秀的人才不能提供一流品質的醫療,利益是其中最大的關鍵。

老輩醫生曾感嘆,現在醫生太世俗,把醫生懸壺濟世的本質擺在一邊。醫生見面最通行的問候語是「最近生意好不好?」業績好壞成為醫生相互比較的指標。正如美國哈佛大學醫學院精神科教授莊明哲分析,對醫生而言,錢或紅包是一種權力的象徵,收紅包就代表有了權力。

台大醫學院內科教授陳定信也從二十幾年行醫經驗中剖析,以前醫生是介於人神之間的知識分子,有很崇高的社會地位,不在乎收入,病人也不會講價。但自從醫療變得企業化後,醫生的神聖性便被淡化了,醫病關係遂成賺錢、給錢的機器關係。「醫生是看病人,不是看病。」陳定信質疑,有些醫生只把病人當作一種症狀,不會去關心病人。

醫病關係也愈漸疏離。一個女病人就抱怨,她因為化學治療掉光頭髮,戴假髮住院八天,卻沒有一個治療過她的醫師發現她「有頭髮了」。

專研醫療產業的中央研究院社會學研究所研究員張支雲,在研究過程中更觀察到,台灣醫界從未為專業自主權爭取權益,抗爭焦點都集中在談錢、談給付。

生存的必要

這群平均月入十萬元以上、屬特種專業的族群,或許可以振振有辭地歸咎,是制度設計不良,才讓他們的職業變得這麼俗氣。

為免重蹈勞保、公保醫生浮報費用的覆轍,全民健保給付制度首重防弊,因此醫生在品質與成本的抉擇間,難免有掙扎。在某公立醫院任職的腸胃科醫生就很無奈地說,他無論看病、開藥都很痛苦,因為「每下一個診斷都要想到有沒有給付」,病人自然就成為一個個是否可以給付的症狀。

「理個髮要兩三百塊,醫生看個病也差不多這樣的價錢,那我幹嘛要辛辛苦苦考醫科、念七年醫學院?」一位三十出頭的醫生不滿地說,如果不多看幾個病人,多開些藥,連生存都會有問題。

五十七歲的台大醫院院長戴東原,幾年前在美國當醫生,一個早上只要看六個病人,「在台灣這會笑掉人家的大牙,會餓死的。」糖尿病專科醫生戴東原坦承,生存已成醫界的優先考量。

多看病人多賺錢,而病人太多也增加醫生誤診的機會。每天三十多萬人求診,每個醫生平均要看二十個人,一天看六、七十位也稀鬆平常,有的醫生甚至一個早上就可以看兩百多人。醫生經常是還沒聽完病情,一長串藥單就已經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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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戲稱沒有教好醫師、應該切腹自殺以謝國人的台大醫學院資深教授宋瑞樓點出,病人太多是「逼醫師無法給予病人應要的照顧」雖不滿醫界世俗化,但他也為此辯護,醫師也是人,都有機會誤診,如果醫師沒有時間思考,更容易出錯,「不要去找有很多病人的醫師,不然就有機會被誤診。」七十九歲的宋瑞樓笑說。

三十二歲的游姓婦女就被醫生「言過」。五年前她因子宮外孕,醫師要她開刀,結果造成她二十七歲就停經,至今不能懷孕。她餘悸猶存地說,這間台南頗富盛名的婦產科醫院,一下說她沒有懷孕,一下又改口說她有雙子宮、先天子宮畸形,「笨笨被他開刀,也被他拿掉了輸卵管,」她憤怒地說,從此很難再相信任何醫生。

一流醫師烏龍診斷,開刀後把手術刀遺忘在病人身體的例子,也時有所聞。某醫學院院長,在母親被誤診死亡後才相信,在台灣看病要碰運氣,看醫生就像坐飛機,沒有辦法知道駕駛有沒有喝醉酒,即使是最優秀的駕駛,也會有失事的可能。一個身在醫生家族的學者透露,連台大醫學院的教授在台大住院,都會被誤診、或遭院內感染,更何況一般沒有關係的病人。

在這種追求利潤的大環境下,大學聯考醫學院雖連年名列第一志願,再加上醫院企業化管理後,競相擴大規模,醫生要兼有醫德醫術的基本要求卻漸被模糊。

六年前自美國束囊返國的孫逸仙醫院執行長黃達夫,以行醫三十年的經驗特別強調,做醫生唯一的目的就是要照顧病人,正因醫生對病人有無條件的使命感,所以不應在乎看病時間的長短,以及所耗費的精力。

曾任美國杜克大學醫學院內科教授的黃達夫,經常為了病人而讀書進修,打電話到世界各地蒐集資料,不管多累就是要把病人看好,「醫生是沒有上下班的,二十四小時內病人都可以找到。」三十二年前從台大醫學院畢業的黃達夫堅持,醫者對病人一定要有全心付出的道德責任,決定做醫生就跟做銀行家不一樣了。

「做一個良醫之前,要先做好一個人。」辦公室裡流洩著古典音樂,十四年前創辦成功大學醫學院的前院長黃崑巖批評,台灣醫學教育只培養出許多會賺錢、醫術精的醫匠,但不知道如何把病人當人看。醫學教育也沒有教醫生如何和病人溝通,反而是刻意請律師來上課,教他們如何逃避醫療糾紛。

有人說醫生應該是個哲學家,有悲天憫人的敏感胸懷,才能承受比一般職業更大的精神壓力。二、三十歲的醫師,年紀輕輕就要看到生老病死、人生苦痛,以及各種最尖銳、深刻的社會問題,還要在很短的時間,做出攸關生死的判斷。

封閉醫療網

另一方面,要培養一個成熟的醫生要花上十五年工夫,外科醫師甚至需要更長的時間,即使能獨當一面,也是每隔幾年,就要重新通過專科醫師資格考,專業的壓力特別大。而醫生隨便一個小疏忽,桶的漏子可能就很大,一定要有成熟完整的人格,才可能承受這些不斷面臨的身心壓力。

但是,醫生養成的過程,卻是在一個封閉保守的體系下完成的。

相較於其他專業,醫生養成最大的特質,是牢不可破的師承制與醫學內規。一位在醫學院任教的教授就不諱言,在醫學院,學生不能去挑戰老師,因為如果挑戰老師,將來到醫院還是碰到這老師,升遷就會受影響,「這輩子就完了。」

「醫生這個領域最封閉、最保守,進步也最少。」來自醫生家庭的社會學者點破,每個職業都需要監督制衡,但台灣醫界卻可不受外界挑戰,也不願公布醫院死亡率、院內感染率;所有醫療相關組織,也完全排除非醫學專業的人參與。

正因為「行規」如此封閉,醫界生命共同體的觀念,也比其他行業來得濃厚。

「醫醫相護」,各大學的醫學院都是最團結的一群。台北榮民總醫院院長彭芳谷就坦承,醫生做併發症、感染的檢討,都是自家人關起門來討論,對外則盡量要維護醫生的「面子」。不久前,醫界刊物還公布不受歡迎的病人,以儆同業。連一位受尊重的醫界前輩也不諱言,由於醫療糾紛屬刑事,當碰到糾紛需要專業鑑定的時候,醫生「還是會保護自己人」。從六0年代五千四百名合格西醫,兩千四百名密醫,到現在平均每萬人有十一個合格醫師,醫生素質、醫院設備都在提升,社會對醫學的需求也日漸趨強,但杏林白衣仍能感受到,身上投射的專業光環正日漸黯淡。

一位外科R5(第五年住院醫師)敏感地說,在急診室不知看過多少同袍挨罵挨打;病人「購醫」(doctor shopping)成性,對主治大夫下的診斷,都要確定好幾遍。

「以前考上醫學院覺得好驕傲,現在想想,好像有點不值得。」三十四歲的他看到,一些同學轉到電腦、企管,而他慢慢變得像個公務員,每天重複同樣的動作--看病、開藥、看病、開藥,愈來愈不知道,為什麼要選擇做醫生這一行。

「上醫醫國,中醫醫人,下醫醫病,」過去醫生都有強烈的社會使命感(國父孫文、作家魯迅是例證)。電影、小說、電視也一再重複杏林春暖的精神價值。但今天,台灣醫生的社會參與感卻是各專業裡較低的一群;非醫界出身的研究人員若要做醫療環境的研究,也很難向醫界要到資料;醫界有自成一套的運戲規則,只要遵守這個圈圈的倫理,就可以生存。

「遠見」的問卷更顯示,雖然衷心崇拜在非洲叢林行醫、為白人贖罪的史懷哲,但從八成以上的醫生還是想留在城市大醫院,斤斤計較病人多寡、給付高低,史懷哲式的從醫精神,相較於錨銖必較的現實環境,還是太遙遠的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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