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姬,一個擁有兩個小孩的母親,住在離泰國首府三十公里的山巴通地區。她與她的丈夫在清邁工作,收入不錯。工作雖然辛苦,但是對他們而言,日子過得愉快而令人滿意。不久,她的丈夫生病,在他去逝的前一個月,他告訴她,他身患愛滋。其後,三十三歲的她也開始發病。隨著病況的加重,她無法繼續工作。於是,積蓄用盡、小孩無法繼續上學。貧窮與愛滋孤兒的陰影,籠罩著這個家庭。
這種愛滋家庭版的故事,原本在非洲相當普遍。曾幾何時,場景換到泰國北部的村莊,甚至傳至台灣、中國大陸、日本……。家中剩下老者、幼兒;愛滋寶寶在愛滋病房與同為愛滋病人的父母度過病房的滄涼歲月、悲慘童年。世紀黑死病開始讓亞洲人見識到它的力量。
第十屆國際愛滋會議九四年首度在亞洲日本橫濱舉行。一萬名與會的愛滋病人和公衛專家大聲疾呼,「愛滋病存在於這些國家,並且正在擴散……」。不停爆發的愛滋病病歷與直線上升的愛滋感染人口顯示,愛滋病正在悄悄地改變亞洲國家的家庭結構與社會體質。
一九八三年,亞洲發現了第一名愛滋病歷,短短不到十年的時間,亞洲成為繼非洲後,愛滋病毒蔓延的新戰場。
據聯合國世界衛生組織估計,目前在亞洲,感染愛滋病毒的人口約三百五十萬。雖然光是在泰國和印度這二個國家就有二百二十五萬的感染者(佔此區總數六成五),但是這個疾病,像野火似地往中南半島內陸國家越南、緬甸、高棉、寮國與柬埔寨肆虐,中國大陸、菲律賓、尼泊爾、巴基斯坦、孟加拉、印尼也無法倖免。截至一九九三年七月,亞洲週刊所報導的愛滋感染人數在二年的時間,在泰國與亞洲分別增加六成及四成感染者。泰國愛滋病毒人口的攀升率是整個亞洲世界未來的縮影。
此區的很多國家,一直到九0年代初才開始注意到這個疾病,整整落後非洲及西方世界十年。因此,當這個疾病在其他地區獲得控制時,在亞洲卻才在開始擴張的階段(見一五二頁表)。世界衛生組織並表示,當這個世紀結束,亞洲新增加的愛滋病毒感染人口,將比世界其他地區所增加的總和還多。
「良家婦女」難以倖免
對愛滋病的不了解,使這個地區的人,通常都認為這個疾病與自己無關。一個身患愛滋的泰國青年瑪那表示,原先他一直以為,愛滋病離他遙不可及,它只可能出現在曼谷、外國,但不是這裡。可是,三十一歲的他,在經過一段嫖妓的生活後,目前絕症纏身。
這正是亞洲人感染愛滋的最典型例子,進出妓院、不注意性安全行為的男性,透過愛滋感染溫床--妓院,接受了這個病毒。回到家裏,又傳給婦女或剛出生的小孩。
一份在泰國所作的研究報告在訪問了各行各業的單身及已婚男女後,試圖讓那些認為自己不在愛滋危險範圍內的人相信,感染愛滋是可能的。這些被選擇的男性中,在過去一年內性伴侶均超過兩名以上,他們對愛滋病的知識不足、保險套使用率低,即所謂的性行為高危險群。這些男性大部分的性伴侶同時包括妻子、女朋友以及商業性性工人(即妓女,通常擁有廣大的交易客戶)。於是,這些人所構成的性網絡,描繪了愛滋病毒的行走路線,也解釋了愛滋病毒如何進入所謂「良家婦女」的世界以及所謂「正常一向以已開發國家經濟發展為馬首是瞻的亞洲開發中國家,看到自由化的程度、上升的經濟指數與愛滋人口的正比關係,是到了需要體檢經濟發展背後所隱藏的潛在危機的時候了。泰國在亞洲繼四小龍之後,成為現代化、經濟成長表現最佳的國家。但是這個國家的愛滋嚴重程度,不遑多讓。東協的其他國家印尼、非律賓、馬來西亞亦然。當亞洲經濟往越南、寮國、尼泊爾等國開發時,色情行業往內推移,愛滋病毒也向這些原本是資本主義的化外之民肆虐。這個地區的國際分工結構、經濟開發程度、色情工業的規模與愛滋病毒的擴張關係密切。
東南亞國家所提供的豐富人力與資源,決定它在垂直、平行的世界分工體系中的下游位置。而在這些亞洲新興國家中,又依彼此所具有的人力多寡、工資水平形成上、下游的關係。在亞洲,愛滋病毒的傳攜正是沿著這種勞力輸出的方向進行。
色情工業正是屬於勞力密集的產業。大量性工人(包括雛妓、男童妓及妓女)供國外的觀光人口(歐美、台灣及日本等)及本國人民消費,成為經濟利潤的來源之一。
每年從已開發國家,來東南亞做此消費的男性,光在澳洲就有二萬五千名。不少妓女也往日本輸出,提供日本消費。隨著經濟的開發,目前性工人的市場也隨之往中南半島內陸、邊境擴充。越南、柬埔寨、高棉等國家的少數民族少女、小孩是目前色情工業的新人力來源,被送往泰國或鄰國的妓院。於是,這種國際化的性交易,使泰國邊境及靠近泰國的城鎮,成為世界上HIV(愛滋病毒)感染率最高的地方。當色情工業繼續向東南亞國家擴張時,愛滋病毒也開始活躍於那些原本是低感染率的地區。
傳染的命運
尼泊爾和印度彼此流動的人口以及邊境的活動,解釋了亞洲相鄰的國家間HIV的活動狀況。尼泊爾是一個被陸地包圍的小國,這個國家的國際貿易完全依賴印度的運輸系統。通常,在印度北部或邊境工作的妓女,服務的正是這些運輸工人。於是,這條國與國間的公路,不僅是尼泊爾通往南方的貿易要道,也成為愛滋病毒行走的高速公路。
尼、印邊境地區若加上在孟買及新德里等印度城市從事性行業的尼泊爾女性,人數是上萬人。而每十個尼泊爾人就會有一個至印度尋找工作機會。這群在愛滋感染的高危險區印度來來往往的尼泊爾人,一旦被發現感染愛滋病毒,被送回國後繼續地在自己的國家活動,病毒就這樣被帶回去,傳播出去,進入他們的家庭。當地一個預防愛滋的非政府組織表示,一向被視為世外桃源的尼泊爾,到了公元二千年將有與印度相同的愛滋感染人口(一百萬)。
印度與尼泊爾之間透過勞動人口往來所造成的愛滋傳染方式,也正是泰國與其他相鄰國家間(中國、緬甸、柬埔寨、高棉)的HIV傳播模式。在一個國家內,則是由大城鎮往小城鎮的蔓延關係。
今年九月,越南首次報導兩名不到一歲半的嬰兒,於出生前即感染HIV。當越南開放它的邊境開始進行國際貿易和旅遊時,也就重蹈著與亞洲其他國家相同的愛滋病毒傳染命運。
亞洲的色情工業與勞力輸入輸出,解釋了愛滋病在此區能在短期內橫掃萬軍的原因。
當然,由之所導致的社會成本,只怕不光只是巨額的醫療花費、勞動力減少以及經濟力耗損的問題。據聯合國發展計畫(UNDP, United Nations Development Program)對亞洲八個國家(包括印尼、中國、泰國、印度、菲律賓、南韓、斯里蘭卡、緬甸)所做的研究表示,愛滋病對這些國家的國民平均所得有一些負面的影響,在未來這個影響會越來越大。
但是,真正令政治人物憂心的,是隨著疾病的蔓延所導致的社會問題。
改變亞洲歷史
因愛滋而死亡的父母所留下的孤兒,光在泰國預估數就達十萬。安置、教育這些小孩成為政府的頭痛問題。一但這群兒童流落街頭(流落街頭的棄兒在菲律賓等國家相當嚴重),被人口販子販賣,從事色情行業,帶給社會、兒童的恐怕是永遠無法彌補的二度傷害。
另外,在色情工業的性工人中,受害最深的就屬人口龐大的十五歲以下的雛妓及童妓。這群代表國家未來前景的幼苗,他們的發展顯然令人相當憂心。貧窮、棄落街頭使這群人被迫以性換取生計。過早的性生活,尚未發育完全的性器官與貧乏的性知識,使他們相當容易受傷,於是傷口感染愛滋病毒的機率也大大增加。要對他們進行防治工作,比成年妓女更難。
據估計,亞洲約有一百萬的小孩加人性貿易的行業。其中在印度,將近三十至四十萬;泰國則是二十至三十萬;台灣與菲律賓各是十萬;越南四萬;斯里蘭卡三萬。這些未成年的生命歲月中,只有愛滋病毒、失落的童年與被剝奪的學習機會,這中間所透露的惡劣人文發展將使這些國家在未來備嘗苦果。
因愛滋病毒而侵蝕的大量勞動人口(現在感染病毒的少壯人口以及一群來不及長大的愛滋小孩),使得以勞力為主的經濟發展型態,面臨缺血的危機。
在泰國,原本預估一九九三至二000年,勞工應該增加七.八%,但實際上這個數字只達六.七%。隨著愈來愈多的人發病,這個數字只會繼續往下降。以五年至十年的發病時間計算,到西元二000年,進入全發作期的七十五萬感染人口(二十~三十歲佔多數此例),將使大部份工廠、企業找不到員工。在泰國北部,一家從事食品業的業者表示,自從年初開始,他的二百名雇員中,已經有三名死於愛滋病。勞工的短缺,讓企業家吃足苦頭。
在台灣,截至十月中旬,衛生署公布的八百四十一位感染者中,二十~三十歲的人數佔總感染人數的五八%強。以台灣低估的官方數字來看,愛滋病不容企業家小覷。
在東京、在孟買、以及「男人天堂」曼谷……漫步於街頭或在擁擠的市集購物的人群,一如以往。感HIV的人看起來與健康人無異,世界似乎非常美好。但是潛藏在人群背後的愛滋病毒正在改變亞洲未來的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