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底美國共和黨拿下國會兩院主導權後,接下來的大動作便是在該黨四十年來第一位眾院議長金瑞契(Newt Ginrich)領軍下,以削減赤字為口號,展開規模空前的預算平衡計畫。美國歷經一甲子光陰建立起來的福利國家體制,在國會的拆解下面目全非。同時,偏狹的政黨自利動機與新保守主義價值觀,更使這項挽救財政沉痾的恢宏計畫,淪為一場劫貧濟富的丑劇。
共和黨急於以震盪療法痛下針砭,導火線在於膨脹無度的社會福利支出,正彷彿惡性腫瘤般榨乾美國的財政資源。
在甘迺迪總統時代(一九六一~一九六三),美國聯邦預算可用於各項建設的經費約占七成,如今只剩三至四成;聯邦迄今累積的債務高達五兆美元,且每年仍以二千億的速度飛增。到二0一二年時,社會福利和以債養債的利息支出,將吞噬美國納稅人所繳的每一分稅金。
老人窮人首當其衝
共和黨的目標是在短短七年內削減九千億美元的聯邦預算,其中六成來自節縮社會福利,好讓美國的財政收支在二00二年能由紅轉黑。
在民主政治下,代議士慷政府預算之慨、討好選民猶恐不及,美國共和黨如何敢向人民到手的福利開刀,且手段之激烈,環顧各國難有其匹?
共和黨的秘岌有三。首先是把福利行政的權責由中央下放給地方,順便把削減社會福利的部分黑鍋轉嫁給地方政府。
共和黨以「新聯邦主義」為標榜,將數十項福利計畫的經費統籌歸併,交由地方自主運用,地方政府可自行決定增刪哪些項目。表面上這似乎可讓地方放手從事先驅性的福利改革實驗,發展契合地方需要的模式,實際的用意卻是藉自主權的授受,化解地方政府對於聯邦福利補助款縮水的反彈。
其次,在社福預算削減額度的分攤上,它讓沒有投票權或投票率較低的弱勢團體,以及傳統上支持民主黨的中下階層,承擔大部分苦果,將選票流失的範圍圈堵到最低限度。
在各項福利計畫中,受創最重者就屬老人的醫療保險及窮人的醫療補助,分別被削去二千七百億及一千八百億美元。至於攸關中產階級選票的社會保險,雖為耗費最大的福利項目,卻毫釐未減。
共和黨辯稱,入不敷出的醫療保險基金將於二00二年徹底破產,唯有下猛藥方能匡濟。而且隨著嬰兒潮世代(baby-boomers)逐漸由中年步入老年,目前每個老人的醫療保險給付平均由四位在職工作者擔負,到二0二五年該世代全部晉身銀髮俱樂部時,將滑落至一比二的危險比例。如果無法大幅調降給付水準,就無法因應人口老化的趨勢。
然而,卻有人認為,擁有三千餘萬會員的「全美退休人員協會」,去年鼎力支持總統柯林頓的全民健保計畫,以致與向來關係不睦的共和黨公然交惡,才是該黨悍施辣手的關鍵。
共和黨另外還刪減了一千億美元的雜項福利支出,受到株連者大多為沒有投票權、無法以選票反撲的群體,包括單親母親、未取得公民身分的移民以及清寒學生。
以單親媽媽為主要救濟對象的「撫養子女家庭補助」(AFDC),今後將剔除未成年未婚媽媽及其子女的領取資格。而已成年的未婚媽媽最多也只能連續領兩年毛期滿就必須自力更生。
數月激增的單親母親家庭,已成為美國增加最快的新貧人口。它與未婚生子,特別是未成年少女未婚生子的氾濫,有絕大關係。據統計,美國目前每十個新生兒中,就有三位是傳統定義下的私生子。
一塊糖換一塊餅
八0年代中葉時,保守派和自由派人士達成以工作福利(workfare)取代賑濟福利(welfare)的妥協方案,亦即由政府提供領取AFDC的家長必要之職業訓練,並協助看護小孩,然後負責安排工作;若民間機構不願收留,則安插到公共部門。
然而,在共和黨保守派看來,提供單親母親家庭基本生活所需的AFDC,無異是製造貧窮、破壞一夫一妻家庭制及鼓勵婚前性行為的幫兇,早就欲去之而後快。
因而共和黨的平衡預算方案勒令單親貧戶兩年內自謀生路,卻吝於提供任何就業協助。甚至還準備廣建孤兒院及獎勵認養,以收容單親兒童,好讓家長投入工作。
部分合法移民也群情激烈。他們一如美國公民,平時納稅、戰時入伍,但今後擁有居留權卻不具公民身分的合法移民,七十五歲以下者一概取消領取社會福利的資格。許多人認為,這和暴力攻擊外來移民的歐洲新納粹,是五十步與百步之別。
此外,這次社福削減還大幅減少清寒學童營養午餐費及學生助學貸款。
共和黨的第三道策略,是對中上家庭及企業主大幅減稅,並提高國防預算,以緩和社福削減對共和黨固有支持階層的衝擊。
共和黨做出如此與縮減赤字背道而馳的政策不是沒有原因的。他們由過去前車之鑑得到的教訓是:「想奪走人民到口的餅乾,就得用另一塊糖果交換。」
早在雷根時代,參院當家的共和黨便曾經動過緊縮社會福利的念頭,而在一九八六年大選中,將參院拱手讓給民主黨。一九九0年布希總統違背承諾,試圖提高稅賦來支應五千億美元的削減赤字計畫,後來他痛失總統寶座。一九九三年柯林頓重蹈布希的舊轍,隨後共和黨四十年來首度同時拿下參眾兩院。
有鑑於此,共和黨乃一筆勾銷富人兩千五百億美元稅捐,並在冷戰結束的國際態勢下,大幅增加六百億美元國防預算,比軍方開口要的數字還多,以防鐵票生繡。這三千億「買票錢」,也使得為平衡預算而削減掉的窮人福利由六千億翻升為九千億美元。
最新一期「經濟與統計研究」調查顯示,美國的貧富差距已躍居工業國家首位,最富裕的前百分之二十家庭,獨攬全國八成的財富。「預算與政策研究中心」警告說,共和黨劫貧濟富的預算方案,將使美國貧富差距更形惡化,低收入家庭將因此劇減百分之二十的收入,而龐大的減稅額卻有半數以上流入前百分之十的頂尖富裕家庭,造成嚴重的所得逆向重分配。
「濟貧誠可貴,預算價更高,若為選票故,兩者皆可拋。」正是共和黨社福改革的最佳寫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