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半世紀以來的經濟挑戰
每一個年代，人類都面臨著新的挑戰。
人類的福祉隨著接受挑戰之成敗而起伏，在過去半個世紀中，經濟上的大挑戰包括了：
一九三０年代：克服世界性的嚴重失業。
一九四０年代：轉變平時經濟為戰時經濟，又再轉變成平時經濟。
一九五０年代：重建工業化國家及國際經濟秩序。
一九六０年代：協助落後國家經濟起飛。 一九七０年代：對付石油危機與環境汙染所需的調整。
一九八０年代：推動全球性的民營化。
二、民營化的大趨勢
一九八０年代的上半期又經歷過了油價的再波動，美元的貶值，保護主義的升高，歐美各國財政赤字的擴大，社會福利支出、國防預算及稅率的居高不下。面對這些大難題，有供給學派的興起，社會福利政策的修正，反凱因斯思想的流行。
但是，最受到重視，且已變成世界大趨勢的則是：在英國首相佘契爾夫人領導下，首先展開的國營事業民營化的運動。
民營化是一石三鳥的經濟政策，但又兼有政治性及社會性。一方面在不增加人民稅賦負擔下，可以減少因為國營事業虧損帶來的財政赤字；另一方面也可以出售所獲資金，用來做其他更有效的公共投資；第三方面則是鼓勵一般人民購買出售國營事業的股票，變成市場經濟下的中產階級。
民營化事實上不只是針對英國經濟危機的一帖處方，而很貼切地被稱為是一次「和平的革命」，它的成敗影響到很多國家的國運。
在目前，世界上已有五十多個國家，正在積極推動民營化。從巴西到法國，從土耳其到西德，從英國到新加坡，一年來我們看到了這些引人矚目的大標題：
．英國的電話公司已出售給民間；英航、英國機場與瓦斯公司一兩年內全交由民營。
．美國政府要出售海軍石油儲存庫、聯邦政府擁有的土地，並且將「海外私人投資公司」民營化，削減對鐵路的補貼。
．日本的國鐵、日航、電話公司即將陸續改為民營。．巴西正設法出售一百個以上的國營企業。
．墨西哥要出售二五０個以上的國營企業。
．新加坡出售部份新加坡航空公司股權，已經獲取了兩億四千萬美元。
三、「民營化」的三種方式
政治上的民主是「還政於民」，讓人民來投票決定；經濟上的民營化是「還權於民」，讓人民擁有生產要素的所有權與經營權。民營化通常採取三種方式在推行：
(一)出售所有權給民間：本來政府獨佔的國營事業(如電話公司)，現在出售其所有權，讓人民來購買股權，組織一個新的私人公司來經營，如英國與日本的例子。
(二)准許民間參與競爭：本來只有政府獨佔的國營事業(如航空公司)，准許人民自組公司，打破政府壟斷，鼓勵相互競爭。
(三)出售經營權給民間：本來由政府提供的服務(如修馬路、管醫院)，透過公開招標方式，交由民間提供。
不論民營化是採取那一種方式，其共同的目的就是在增加經營的效率，以減少虧損；增進產業的競爭力及服務品質，增加消費者的滿意；鼓勵人民普遍擁有股權，藏富於民；發揮市場優勝劣敗的功能，以替代政府低效率的經營。
民營化已經在英國、日本、美國等國熱烈展開。迄至目前為止，這些民營化的努力都帶來了成本減少、利潤增加的成效。
四、英國的民營化
英國在一九七九年即逐步展開民營化，它推動得最早，範圍也最廣。英國人自稱這是「戰後三十多年來最重要的經濟政策與產業轉變」，英國是採取第一種方式－－出售國營事業－－來推動國營化。推動的主要動機是要減少國營事業帶來的重大虧損。
在一九七九年民營化開始時，國營事業雇用了一百五十萬個員工，佔國內生產淨額一０%，總投資額一五%，但是投資收益率自一九七０年初期起一直接近零。當民營化逐漸完成時，將有六十萬個工作(目前已有四十萬)移向民間，國營事業佔國內生產淨額比率也會下降到六．五%。
一九八四～八五年英國國營的鐵路、鋼鐵與煤礦業的補貼高達四十億英鎊，比五年前十八億的補貼又增加了一倍多。
英國首相佘契爾夫人一再公開承認：絕大多數的英國國營事業都缺乏效率。年年虧損就年年要拿政府預算來補貼。因此，出售這些虧損的國營事業，是利己(指政府)而又利他(指人民)的。
英國實施民營化以來的成績令人鼓舞。英國的工業部副部長在今年一月間公開宣稱：「民營化已經使某些最重要的產業重現活力，並且帶來了長時間產業最需要的改變－－較少的政府干預，較高的效率，對消費者有較好的服務，對員工有較多的誘因。」
且看民營化以後的成績：
．全國運輸聯合公司自一九八二年民營化後，三年來利潤一共上升了六倍，一九八五年稅前利潤為七０%。
．有線與無線公司自一九八一年民營化後，稅前利潤增加了四倍。
．艾瑪申(Amer-sham)國際原油公司自一九八二年民營化後，稅前利潤上升了兩倍。
．捷豹汽車公司自一九八四年民營化後，從破產邊緣又重振旗鼓。一九八五年稅前利潤較一年前增加了三三%，產量創新紀錄，又增雇了一千五百人。
．英國航空工程公司自一九八一年民營後，稅前利潤上升了三倍。
英國政府官員認為：他們民營化的成功主要來自該公司的員工購買股權以後，樂意為新公司奉獻，減少勞資對立與罷工等問題；全國人民也樂意購買股票，變成新公司的股東，減少了社會上的階級意識。目前已有四十三萬員工擁有他們所工作公司的股權。當全國運輸聯合公司出售時，一萬一千名的員工與家屬購買了八三%的股權，稍後又有七千名員工買了股權。
英國已經出售了十三個大國營事業給民間－－包括航空、電訊、運輸、碼頭、石油、汽車、瓦斯等重要產業。其他四個大國營事業：英航、全國公共汽車公司、英國機場及勞斯萊斯(Rolls Royce)，如果一切出售順利，到今年年底時，自一九七九年以來，幾乎一半的國營事業都變成民營了。
由於英國民營化的成功，其他國家也紛紛去英國考察，兩家英國銀行正幫助一個龐大的法國國營的玻璃與營造材料公司民營化中。
一位英國政府首長驕傲地說：「六０%的人民已經擁有他們自己的住宅，我相信六０%的人民也將會很快就擁有這些民營化企業的股權。」
五、日本的例子
日本是被認為當今管理最有效率，而每人所得即將趕上美國的國家。另一方面，日本不需要大量的國防支出，又不要負起世界領袖的責任。在這種情況下，誰能相信日本政府的公債居然佔全國生產毛額的五二%？這個公債比率超過了所有其他歐美國家。
美國自建國以來，花了兩百年時間(包括了幾次軍費支出浩大的大戰)，公債才累積到一萬億美元，可惜以平衡預算為政綱的雷根總統，在沒有戰爭的六年任內，卻又另增加了一萬億美元。
這樣龐大的美國政府公債(兩萬億美元)所佔美國生產毛額之比是四五%，比日本的公債比率居然還低了七個百分點。
日本當前的政府公債總額約為七千億美元，目前每年的財政赤字約為五百億美元。造成赤字的一個重要原因也就是一些國營事業的重大虧損。國營的日本國鐵在三年前一度曾每天虧損兩千五百萬美元。其短期與長期的負債總額高達一千二百億美元。國鐵有員工四十二萬名，冗員充斥，被認為是世界上最缺乏效率的鐵路事業。日本政府五分之一的財政赤字即是對國鐵的補貼。受到國外旅客一致稱贊的新幹線是少數盈利的一條線。
中曾根在一九八二年擔任首相後，即要求國會出售國營的日本電報與電話公司，以及菸酒，一九八五年兩者均已開始國有而民營了。目前正設法將國鐵與日航變成民營。
六、美國的民營化
美國是國營事業最少的國家(見表一)。它的民營化大都採第三種形式－－由民間來提供政府本來提供的服務：例如已有三五%的地方政府由民間公司來提供垃圾處理，八０%的地方政府已由民間來承擔違規車輛拖吊的服務。
在過去數年中，愈來愈多的地方政府，透過招標，讓民間來負責修路，管理公園、圖書館、公墓等。洛杉磯的一項調查指出：如果由市政府來負責清潔馬路，成本要比民間高四三%，馬路修理要比民間高九六%。
最受人側目的是，由民間來負責消防及監獄管理，也遠比政府部門有效。在監獄方面，管理每一犯人的成本在田納西州的例子可節省二０%。
研究這一問題的美國學者認為：這種民營化方式之所以能節省納稅人的錢，原因無他：民間有較高的管理效率，以及民間會面對較少利益團體的壓力。
地方政府的這些節省開支會產生立竿見影的效果。納稅人不會忘記這些民選市長及議會所做的努力。
七、克服民營化的阻力
民營化的優點雖然明顯，但要出售國營事業，或者改由民間來提供政府原先提供的服務，在民主社會中，實在是比登天還難。以英國與日本為例，英國首相佘契爾夫人與日本首相中曾根的真正成就，還不在於他們比其他國家領袖早提出了民營化的構想，而更在於能夠克服各種阻力，把民營化付諸行動。
他們不是偉大的空想家，而是東方與西方社會中兩個傑出的實行家。
在英國與日本，反對民營化的理由多，反對民營化的有權的人與有勢的人更多。
英國的工會與日本的工會都強烈反對，因為擔心民營化以後的人員裁減與工人失業。英國的工黨與日本的社會黨也強烈反對，因為影響到他們本身的權力。一些消費者團體也反對民營化，因為擔心費率及價格會上升。
這兩位首相，各以其領導才能、國會運作、個人魅力，克服各種困難，化險為夷。他們所用的策略包括了：
(1)向民眾一再說明，要減少政府赤字的一個有效辦法，就是出售那些虧損的國營事業。
(2)向民眾指出民營化後的公司，不會犧牲消費者權益。
(3)誘導國營事業員工購買股票，變成股東。股票以較低價格出售，結合個人利益與公司利益。
(4)強烈地向民營化公司呼籲，不要輕易裁員，鼓勵志願離職。
(5)在日本，首相指定改革小組從事民營化，迴避國會及國營事業主管之從中干預。
(6)立刻任命支持民營化的人為國營事業新主管，避免各種拖延。如中曾根首相先調換國鐵總經理，以利國鐵民營化的推動，這是戰後日本從未有的先例。
(7)鼓勵媒體報導國營事業的浪費與低效率。強調最後補貼國營事業的錢是來自納稅者的。
八、推動民營化的策略
在民主社會，要使民營化成功，它要同時使三方面的權益平衡：購買國營事業的投資者有合理利潤；消費者對價格與服務滿意；利益團體無法強烈反對。(見表二)
面對這三者權益的均衡，歐美國家常以六種策略交互運用：
(一)股權普及：出售國營事業時，使股票金額極低，鼓勵每一個人民購買。當很多老百姓購買股票後，就形成了強大的力量要這個公司增加效率，賺取利潤。
英國政府的策略就是分散股權，鼓勵人人參與投資。當股東愈多時，如果勞工黨再執政，再要變成國營化時，也就更難。
(二)獎勵性的出售：為了緩和某一國營事業內部的強烈反對，給該事業的員工較多優惠購買股票。
如果美國國營的郵局要變成民營化，一個有效的轉移辦法就是讓本來的員工首先優惠購買股權。我國的眷村改建時，給原居住者較多的優惠，也就容易改建。
(三)員工變成老闆：國營事業變成民營時，原先的員工認購所有或大部份的股權。一九八二年英國全國運輸聯合公司即用這一模式，四年以來，許多浪費、過於偏袒勞工的規定也全取消了，員工當年所購買的股票價格已經升值十倍。
(四)公開招標出售服務：政府部門－－尤其地方政府的服務項目，愈來愈可以讓民間擔任。透過公開招標，可以減少利益團體對政府部門的壓力。較佳的民間服務，更可以使消費者減少抱怨。
(五)減稅獎勵：政府對退休制度與保險制度、教育制度等的補貼，都是重大負擔。這些制度都有龐大的政府機構在推行，為了減少這種工作的膨脹，可以用減稅的方法，鼓勵人民自已參與民間設立的儲蓄、很休與保險制度，減輕政府的負擔。如在美國，某些條件下，人民自已另外提供的退休金(如兩千四百美元)，不視為當年的所得，這樣就可以少繳當年的所得稅。
(六)鼓勵親民營化的力量團結：民營化的目的就是要減少政府補貼、國營事業的浪費和消費者的抱怨。社會上應當有足夠的團體支持這些目標。政府可以直接或間接的方式，鼓勵這些團體發揮力量，加速民營化的過程。
九、結語
國營事業的成績是相當一致的，不論在自由世界與共產世界都帶來同樣的結果；效率低、成本高、冗員多、虧損更是年年不斷。
反對國營事業的學者們說：「如果你能找出一個賺錢的國營事業，我更能找出十個虧本的國營事業。」「如果國營事業可以不虧本，民營事業一定更不會虧本。」
諾貝爾經濟獎得主傅利曼及貝凱納一再警告：「對國營事業的繼續補貼更慣壞了國營事業。」
當國營事業不需擔心破產時，當政府年年補貼時，那會有強烈改革的意願？改革要得罪人，要冒風險，要費心思，要頭破血流，公家的錢不來自我的荷包，為什麼我要做壞人？為什麼我不慷公家之慨？絕大部份的人心是如此，絕大部份的人性也是如此！
民營化的運動在提醒每一個人：大家所需要的各種財物與服務(從教育到退休)並不一定只有政府部門才能提供。除了政府以外，民間的企業、職業性團體、志願性團體、教會、慈善機構、基金會等等，也可以提供。
政府的角色，在民營化過程中，愈來愈變成是協助者(facilitator)；愈來愈少是提供者(provider)。在我國國情下，在過去的經濟發展中，政府曾是極出色的演員；在當前的情況下，政府要做一個指揮的導演。過去是「有所為」，現在則要「有所不為」。
儘管民營化是今後的大浪潮，但我們要指出：它不是解決經濟問題及財政赤字的唯一方法。政府仍有它的經濟職能(如保護生態)，但那些沒有效率的國營事業及那些品質低劣的服務項目，應當儘早讓民間來做！
南斯拉夫的河邊酒店
儘管南斯拉夫正經歷著經濟上最黯淡的時刻，但喜歡旅行與作樂的年輕人，是不肯錯過任何一個「長週末」的。五月一日勞動節剛好是週五，這是共產國家以及南斯拉夫的國定假日。
晚上兩位南國的朋友－－男的在研究機構做國際行銷研究，女的在電視公司負責向國外洽購新聞及綜藝節目，帶我去見識一下首都伯爾格萊德的夜生活。
船上酒店
從市區出發，經過二十分鐘的車程，我們停在一片漆黑的路邊。剛下過了雨，路很泥濘。穿過一幢幢灰色的建築，突然多瑙河出現在腳邊，眼前一片輝煌的燈光，剎那間使我想到了九龍的尖沙咀。燈光是從河邊十幾艘小船上發出來的。原來是一些聰明的年輕人，把停在河上的廢船稍加裝修，變成了私人經營的船上酒店，船中傳出快速的音樂節奏，以及年輕人熱鬧的笑聲。
我們擠進了一艘小船，小船有一個歐洲風味的店名－－蒙地卡羅河邊酒店。三位年輕人客氣的讓出我們預定的座位。在這不到二十坪的船上，有上下二層，佈置得非常有韻味。酒、咖啡及甜食的價格，比我住的旅館便宜太多。同去的朋友說：「這是本地的價格，旅館裡邊是外國人的價格。」
私人可以做得更好
這位創業的老闆身兼招待，看來不到三十歲，毫不避諱地告訴我：「開這個店不是要賺最多的錢，而是要證明：「給我們機會，私人可以做得更好。」」他又說：「我最高興的時候就是見到政府官員晚間也來這裡喝酒。讓他們親自經歷到：為什麼我經營的小店生意會這麼好，而狄托元帥大道上國家經營的大餐廳反而很少人去！」
小酒店經營的成功，不僅僅是使消費者有好的場所與好的服務，更在於顯示那一隻「看不見的手」－－追求利潤的動機，遠勝過那一隻「看不見的腳」－－政府對經濟活動的干預。
我們一直逗留到凌晨一點，喝咖啡、吃甜點，看年輕人跳舞，幾乎忘記身在一個社會主義國家裡。
歸途中，駕車的朋友說：「我每去民營商店一次，就等於每次在投一張票，告訴政府我所喜歡的是什麼！」
(一九八七年二月台北追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