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不列顛有五千五百萬人口(北愛爾蘭的一百五十萬人口未計在內),居住在一個與外國不相連接的小島上。美國人認為這一點有助於瞭解大不列顛人著名的特徵:態度冷漠有禮,敘事輕描淡寫,冷靜而不流露感情,以及反諷的幽默。也許美國人的喧鬧急躁是因為他們生活在遼闊的空間裡,只有這樣彼此說話才聽得見。
與世隔絕的島國色彩
有人猜測,自從最後一群髮鬍蓬亂的獵人在冰河時代末期,自歐洲大陸跋涉過當時尚未沈入海底的英吉利海峽之後,他們與世隔絕的實際處境已造成大不列顛人的孤僻性格。十九世紀英國海權強盛時期,他們愛開玩笑:「我不是說他們(歐洲人)來不了,我是說他們不能從海上來。」可是一九0九年,法國人駕飛機飛越英吉利海峽,大不列顛的海權終於沒落。原本被世人以為是陸地盡頭(land end)的英國,後來經人驚訝地發現,早在二十五萬年前此地已有人跡:他們用棒枝掘土、木犁耕田的最早紀錄可追溯到埃及時代。當古羅馬軍隊第一次凝視蘇格蘭平原上史前時期的巨石柱時,石柱早已兀自聳立了兩千年;當時他們困惑的神情就像今天我們看見一些遠古廢墟時一樣。
大不列顛那些方面與世隔絕的色彩最濃?那些方面最淡?典型的島國孤絕景象是在蘇格蘭高地的農場上,說蓋爾語的農夫怨歎他們狹谷間的距離遙闊,好像狹谷是昨日一夕之間裂開的。此外,大不列顛古語衍生出南腔北調,以及人民感情有地域隔閡的情形,在威爾斯也到處可見。當狂風呼號、天氣凜例的日子,沿著蘇格蘭境內狹窄的海灣或康沃郡海岸行走;或者當地的人靜靜數著出海未歸的拖船時,那些倚欄守望者的表情,也會讓人有置身島上的感覺。當然,這些都是塞爾特人(愛爾蘭、蘇格蘭高地、威爾斯以及布利登等地的人)的情形,盎格魯--薩克遜的例子則不同:這裡沒有人汲汲營營,在索爾斯伯利平原的村莊上,上了年紀的老人瞥見漂亮淑女提裾登車時,會微舉帽緣向她致意。
但是如果矇上一個人的眼睛,用降落傘把他放在彌爾頓.凱因斯(Milton Keynes)玻璃購物中心,他會渾然不知置身大不列顛,還以為自己闖入了新加坡或美國加州的聖荷西。大不列顛最沒有島國色彩的時候,就是使用和其他地區一樣的牙膏、錄影機,以及戲院中上演傑佛瑞.阿喬(Jeffrey Archer)劇本的時候,看起來與歐陸國家和美國殊無二致。使人想起有人提到美國奧克蘭港時說過的話:「此地無特色(There’s no there there)」。
大不列顛背負的歷史
於是英國人回顧過去口牛津大學歷史系教授伯利格斯(Asa Briggs)發現有些英國人會說:「讓我們把歷史完全丟開吧,」但是這種人據他所知比其他任何國家都少。我在火車上遇見的一位保險公司的主管坦承:「大英帝國不愉快的歷史使我們深感痛苦。」這種痛苦的痕跡到處可見:史班塞(Marks & Spencer)百貨公司幾年前將它的百年歷史付梓;約克郡的威克罕鎮慶祝一千一百週年紀念;記載過去的書籍比討論未來的書籍暢銷。這也許是因為過去的歷史--無論好壞,現在都看得見:有白金漢宮、西敏寺、宏偉的城堡和教堂,也有廢棄的造船廠、煤煙薰黑的工廠,以及荒涼的舊煤坑。
在美國人的想像中,大不列顛畢竟在維多利亞女王時代綻放過燦爛的光輝。當時它的革命性貢獻包括:科學(牛頓和達爾文),自由政治(克倫威爾和洛克),市場經濟(亞當.史密斯),工業(瓦特),以及大英帝國(佔據北美、澳洲等無人陸地,征服野蠻部落和印度農夫、半個非洲、小部份東亞地區以及南海)。撇開國力不談,在人類智慧方面,大不列顛仍然是舊金山以迄西柏林的北大西洋自由世界的槓桿支點。
有人說大不列顛直到一九五0年代中期,仍然氣勢不衰。她向世人顯示她知道如何以自由及風格統治大英帝國,並且能以極佳風度解散帝國。歐洲在納粹反共產主義的摧殘下已成廢墟;大不列顛雖也飽受抨擊,但她畢竟在君主立憲政體下,建築物與人民均未受戰火直接蹂躪,並且通過施行了人身保護法令等。一九五三年伊利莎白女王熱烈的加冕典禮是一個反映英國聲望的高潮:不列顛證明了她在保持意態從容、溫文爾雅的生活態度之餘,仍然可以使英國的繁榮及國勢持續不墜。
拋棄傳統的包袱
此後,正如大不列顛人自已所說的,他們處理國內問題的方向完全錯了。一位學者把大不列顛的沒落比喻為逐漸缺氧:「並沒有驟生的劇變。情形就像你看見一個房間裡每個人都在昏昏欲睡時,你會說:天哪,一定有某處瓦斯漏氣或通風不良!」
不知道那裡出了問題。北海的石油卻給大不列顛一個改絃更強的機會。一九七九年人民選出了一個一九四0年以來最激進的政府:佘契爾夫人要把沈靜的人民激勵起來,並且使大不列顛在高科技世界經濟中更有市場頭腦和創業精神。保守黨內部意見不合、佘契爾夫人的思想與工黨的主張互相衝突,都使大不列顛分裂不諧。大家心裡都感到,英國像是一位老爺爺,在他破敗的收藏室中,與無價的藝術品在一起,他搖鈴、再搖鈴,想喚人倒茶,卻無人來應。佘契爾夫人是對的:偉大的過去、榮耀以及格調,已經不足以應付全球性艱難的經濟競爭。她毅然走出回憶,拋棄傳統的包袱。
這份報告主要在檢討大不列顛社會本身的種種問題。是誰曾經說過,英國人最高興的事莫過於你告訴他大不列顛已經完了?有人發現英國人最喜歡的話題是「對大不列顛不利的批評」。這種情形就像家裡有個問題人物時,即使最不聒噪的英國人也會喋喋不休地訴說他家中「精神錯亂的姑媽的種種事情」。似乎長久以來大不列顛的困擾,已不分畛域地成為所有英國人民揮之不去的夢魘了。
(黃孝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