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前言
截至一九九三年底，根據經濟部資料，核准赴大陸投資的件數已達九八二０件，歷年累計投資金額接近三六億美元。(國外的估計多在一百億美元以上)。
當這些為數不少的廠商前往大陸投資，帶走巨額資金時，有部分人擔心，會不會導致我國產業空洞化？會不會導致出口萎縮，使經濟成長趨緩？這些大陸台商提升了大陸經濟，是否會與我國產品競爭，而搶走我們的國外市場？但也有另一些學者認為，台商赴大陸投資正提供一個良好機會，加速台灣產業的升級；同時，大陸龐大市場也提供台灣另一個發展空間。
在一九九二年我們曾做過一個有關台商赴大陸投資的研究。該研究一方面發現大多數台商經營狀況良好，另一方面也發現台商在大陸工廠與台灣母公司之間，保持著非常密切的關係。兩岸貿易量大增，台灣享有巨額順差，其中台商大陸工廠的貢獻比例很大。
事實上，包括林大侯、陳博志、陳添枝、高長、李宗哲及陳寶瑞等多位學者都認為，台灣地區產業結構在過去幾年內，不但沒有空洞化現象，反而有迅速往資本密集及重化工業產品調整的趨勢。我們曾在「台灣產業真的空洞化了嗎？」(遠見雜誌，一九九三，五．十五)一文中，利用多種指標比較台灣產業赴大陸投資前後調整的過程，明白說明空洞化的現象並不存在。
台商在兩岸工廠之間的關係密切，是否表示台商正在進行生產上的比較利益，及採用垂直分工方式，進行生產活動呢？如果他們能利用大陸廉價勞工與土地，配合台灣的研究發展、財務運用及生產管理，是不是可以更加強台灣企業的優勢呢？本文就在分析兩岸工廠之間生產活動的關聯，並探究台灣母公司是否進行研發以促使技術進步。
二、垂直分工與水平分工的比較
基本上，造成廠商對外投資的主要理由有二，第一是當國際間產品自由流動出現障礙時(如關稅和進口限額)，廠商為擴大銷售市場，赴另一國投資；另一個理由是國內投資環境惡化，廠商為了比較利益赴他國投資。前者屬於自主性擴張型海外投資，主要目的在擴大海外市場；後者則是被動性的自衛型投資，主要目的在逃避國內惡化的環境。
雖然都是對外投資，兩種型態對投資宗主國的影響都截然不同。一般來說，擴張型投資大部分屬於水平式分工，即同一公司在兩國工廠的產品相當類似。在這種情況下，技術移轉較易，長期下來，「被投資國」容易成為「投資國」在國際市場上的強力競爭者，對原「投資國」不利。
而自衛型投資者，大部分是將比較不利於國內生產的零件或產品(如勞力密集型產品)移到被投資國生產，而可能把資本密集度較高或技術密集度較高的產品留在國內。在這種垂直分工情況下，技術移轉的幅度與速度都較小。長此以往，「被投資國」也不易成為「投資國」的競爭者。
一般而言，擴張型海外投資對投資國主要的好處是：擴大市場、增加銷售、減少運輸成本及專業化生產。它的缺點是：資金外流、國內投資降低、失業可能增加；而由於水平分工無法充分享受大規模生產的利益，生產效率將降低；對於投資國而言，水平分工的最大危機在於生產技術的移轉。
自衛性的對外投資是一種「被推出去」的結果，但因此而使投資國與被投資國之間產生垂直分工，給投資國帶來了發揮比較利益、更易實現經濟規模、降低生產成本和提高本身生產技術等好處。它的缺點則是兩國之間彼此的依賴性會提高，同時仍會有技術移轉的效果。
把對外投資區分成擴張型和自衛型，以及水平分工和垂直分工，只是一種籠統的概念分法，在企業的實際投資中，廠商當然可以同時做水平分工與垂直分工。
三、兩岸產業垂直分工最適模式
由於目前台灣的資金與技術相對充裕，大陸具有充沛的勞動與土地，因此台灣較適合生產資本密集和技術密集的產品，大陸則適合生產勞力密集與土地密集的產品。(見一二五頁附表一)
兩岸之間如果採行水平分工，即台商為降低生產成本與拓展大陸市場，而赴大陸投資，生產與台灣完全相同的產品，雖然可能打入大陸市場，但大陸工廠的出口產品，日後勢必會構成對台灣原廠出口的威脅。
而且，在兩岸工廠生產完全相同的產品，假以時日，大陸員工可能學會生產技術，離開公司自立門戶，屆時便成為台灣企業的強勁對手，對台商極為不利。另一方面，兩岸如生產完全相同的產品，勢必無法進行專業化生產，也無法實現雙方具有的比較利益，因此這種方式的兩岸分工，良期而言，對台灣沒有明顯的好處。
至於兩岸垂直分工模式，如以產品上下游分工方式來看，倘若產品的零組件可以量產，但裝配需大量人力，這種產品就適合由台灣生產零組件，由大陸生產產品。事實上，目前已有廠商在兩岸進行道種方式的整合，也因此政府才有開放大陸半成品進口的措施。這種垂直分工的優點在於：海峽兩岸工廠可以尋找最適宜的組合，充分發揮比較利益，達到最高的總生產力。
對於赴大陸投資的台商工廠而言，只要掌握關鍵零組件或生產技術，就不必擔心未來大陸廠商的競爭。雖然大陸工人可能學會一些生產技術，但由於只是垂直分工中的一環，在無法掌握關鍵零組件或關鍵技術的情況下，除非他們能獨立研究出自已的生產技術，否則長期下來仍將依賴台灣的技術。另一方面，台商在專業生產化下，技術水準也容易提高。
其次，以生產活動的垂直分工方式來分析，由於台灣在人力素質需求較高的生產活動上，如研發、市場、財務及管理等方面，無論軟體、硬體都較大陸為佳，因此分工時日然是由大陸負責生產，其餘則由台灣來做。分工之後的台灣母公司可以更多力量，來從事研發、市場、財務、管理等各種活動。
最後是產業上下游的垂直分工，這種產業問上下游的分工情況較少，而且有時候與產品上、下游分工不易區分。(見一二六頁附表二)
四、兩岸產業分工現況
為深入瞭解台商大陸工廠與台灣母公司工廠的產業分工實況，我們以經濟部投審會登記的二五０三家赴大陸投資的廠商為母體，發出問卷。回收問卷中，共一四０家有效樣本。(詳見一二七、八頁附表三)
在問卷回收的一四０家廠商中，就其台灣母公司資料來看，赴大陸投資後平均資本額增加一六．二%，員工人數減少九．七%，但營業額增加三三．五%，顯示一般台商營運狀況正擴大中。
在大陸工廠方面，平均投資額達一三五．三萬美元，損工平均人數二六二．八人，生產原料有五二．三%來自台灣，機器設備則有七三．四%。上述數據與九二年我們的問卷調查結果相當接近，顯示調查資料有相當可靠性與持續性。
在台灣母公司與大陸工廠的關係方面，大約有三成的台灣工廠歇業或轉業，有三五%技術與以前相同，但有三五%則自認赴大陸後台灣工廠已有升級。
兩地工廠生產完全相同產品的有三三%，但兩地分別生產零組件或成品之垂直分工廠商則已達五五．七%，顯示出採行垂直分工比例者較多。
值得一提的是，採垂直分工廠商中，有些在台灣生產零組件與半成品，在大陸生產成品，有些則反向而行，這顯示垂直分工並沒有一定的方向，必須由廠商自行決定如何發揮比較利益。因此，如果要鼓勵廠商採行兩岸垂直分工，則開放兩岸商品的自由移動，是必須配合的政策。
另一方面，九二．一%廠商採行台灣接單大陸出口的行銷方式，六八．五%廠商財務由台灣公司統籌，各項產品發展活動的技術來源中也有八成以上來自台灣，包括商情蒐集與研判、新產品研究、設計與測試，及技術研發等。
在台灣母公司的技術研究發展方面，赴大陸投資後，調查顯示：研究經費增加四四．七%，研究人員亦增加二０%，表示台灣企業更重視研發能力。在研發內容方面仍以新產品開發為主。大陸工廠也有研發，但規模與比例都遠較台灣為小。
在產業升級方面，有三成半以上廠商自認技術有進步，其中有八．三%自認已大幅進步。對於開放大陸技術與勞工進口持「審慎開放」與「迅速開放」的廠商，則達九０%左右。
這個研究資料顯示，台商赴大陸投資後，有部分會結束在台灣的工廠，但這些大都屬於中小型的勞力密集型產業。重要的是，有更多的廠商正加速提升台灣工廠的生產技術，這些廠商正就是政府應當鼓勵與輔導的對象。
五、結論
台商赴大陸投資主要原因是去大陸尋求實現比較利益。在這一過程中，台灣產業不僅並未出現空洞化的現象，而且正走向升級與調整的方向。然而，由於台商赴大陸投資的時間尚短，對於長期的影響，目前尚難定論。
由於大陸經濟規模龐大，且其基礎研究不差，長期看來有可能變成台灣的競爭對手，因此，我們認為政策的重點應該是加速本身的產業升級，利用產業技術的領先，減少大陸競爭的壓力，延續雙方的互補與互利。
政府積極推動的兩岸垂直分工，是一個值得推動的方向，而且目前台商在兩岸工廠之間，也正進行水平分工與垂直分工。由於兩岸在不同產業之間具有不同的優劣勢，垂直分工的實際狀況會略有差別，但比較利益仍是最基本原則，至於各產業如何實施最適分工模式，就必須依其產業特性而定。
大體而言，我們相信兩岸垂直分工的基本原則如下：
(1)在企業活動方面：大陸的基礎研究，配合台灣的商品設計、研究開發、市場行銷、生產管理以及財務調度，再配合大陸工廠的大規模量產，可能是最適模式。
(2)在產品分工方面：適合大量生產的零組件應由台灣工廠生產，需要大量人工才能生產的零組件則宜由大陸工廠生產；而需要大量人工組裝完成的產品，則應由大陸工廠生產，反之，如果需要精密技術才能組裝的產品，則宜由台灣工廠生產。
(3)在產業上下游方面：需要大量資本投資或技術投人的上(下)游工業，宜由台灣工廠負責，反之若需大量勞力或土地生產之上(下)游工業，則宜由大陸工廠負責。
根據目前台商赴大陸投資的結果來看，我們認為赴大陸投資提供台灣母公司更多的財力與機會，去拓展研發工作，但最後是否能升級，仍然要看台灣母公司管理階層的意願與能力。
另一方面，由於政府政策對於未來產業發展有舉足輕重的影響，我們因此提出五項政策建議：
－－切實改善國內投資環境；
－－積極協助廠商提升產業技術；
－－成立產官學小組，協助廠商進行兩岸垂直整合；
－－選擇性地引進大陸基礎科學成果與相關技術；
－－推動穩定、明確及前瞻的大陸政策。
(高希均係威斯康辛大學經濟系教授；林祖嘉係國立政治大學經濟研究所所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