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教育自由化與教授治校等已成為新的討論焦點，請你就在哈佛深造一年的經驗，談談台灣的大學應不應該自由化？
逐步進行校園自由化
答：這個問題很難答覆。大家都贊成自由化，但是許多問題不能拋棄傳統，也不能忘掉現在。
我在哈佛那一年，南非種族問題鬧得正凶，學校允許學生在校園裡張貼批評政府的南非政策的標語。IBM的總經理到學校裡演講，學生在底下高聲批評，演講者在台上仍可以從容不迫地講他的道理。
美國大學生的這種示威抗議，有其學術自由的傳統，但是這一套搬到中華民國來，就會遭到許多困難。因為我們不能忘記傳統，如果校園馬上自由開放，會引起政治和社會上的紊亂。我主張校園自由化要逐步進行，這是個趨勢，不需鼓勵，也毋庸反對。
問：哈佛是否有教授評鑑制度？台灣應不應當這樣做？
答：哈佛是有的。我覺得台灣應當做，但要考慮後果，在位者和不在位者的想法不同，在位者會顧慮後果。
問：你曾說你在哈佛一年最大的心得是「我不一定對」（I am not always
right）請你進一步說明。
答：在哈佛我學到沒有一本書是放諸四海皆準的，每個人都可以對其內容辯論。現在我國也遭遇「公平」與「效率」兩難的問題。從經濟面來講，應該讓市場來決定一個人所得的多寡；從政治上來講，又認為人生而平等，可見沒有什麼是絕對正確的。
在哈佛，世界上偉大的經濟學家如亞當．史密斯、凱因斯及馬克思的理論，都可以百家爭。我贊成學術思想的自由，但是學術思想自由的後果會帶給社會長時間的不安定與爭辯。這種爭辯、痛苦是我們所要忍受的。
我們不要因為看多了美國的書，思想上就受了美國的影響。不要忘記美國有很好的政治哲學、豐富的資源和很好的地理環境，今天一些小波動還不致影響它立國的根本。
問：哈佛是所私立大學，你覺得台灣應不應當發展一、兩所非常有特色的私立大學，培養它們成為相當於哈佛或史坦福等的一流大學？
答：我極力主張今天我們的教育，尤其是高等教育，應該開放給私人來辦。
哈佛如果沒有這麼多企業家支持那裡能夠有今天？哈佛大學的教授能夠放棄白宮首席顧問的位置，回到哈佛教書，因為在哈佛當教授實在舒服。第一，哈佛教授上課不用課本，只開書單給學生去買書；第二，他教的完全是案例，這些案例是許多年累積下來，也是學校給他許多支持完成的；第三，哈佛大學每天晚上都有各種演講會和討論會，而且有名的教授差不多都擔任國家政策的重要顧問；第四，哈佛教授參加各種國際會議的機會太多，待遇也不錯。反過來看，我們的政府給我們的教授什麼機會？
發展私立大學
此外，我認為我們現在的教育是極不公平的教育。環境好的人競爭能力強，容易考上好的學校，窮人的子弟先天上就吃虧。所以我主張多辦私立學校，我相信經過各種改進，私立學校可以辦得更好。
假如給私立學校好一點的條件，由教授慢慢做起起，政府可以補助它，民間可以支持它，讓它能夠出高薪聘請更好的教授，才能真正地發展
學術。我主張將私立大學導向這個方向。
哈佛因學生好出名
問：很多人說哈佛之好，並不是哈佛的老師好，而是哈佛的學生好。
你的看法如何？
答；哈佛大學的確是因為學生好而出名，我覺得這是相得益彰的。哈佛大學每年受到全世界各地的財務支援非常多。在我看來，哈佛是非常「浪費」的學校。圖書可以隨便拿，圖書館設備和研究環境之好，更不用講了。
要辦一流的大學真不容易，這要靠全世界都有人給它金錢支持。在那種環境裡，學生很享受，教授也很享受。因此哈佛不在乎種種「浪費」。只要學生覺得有必要，學校馬上可以提供圖書設備，教授更不用講了。我們這邊的學校要如此做恐怕很困難。
問：你在哈佛一年，看了很多的書，再加上過去從政的經驗，你看台灣未來會有那些問題需要注意和改進？
答：我認為台灣未來會遭遇兩大問題。第一，政府應該扮演什麼角色？一方面我覺得有很多事需要政府來參與，但另一方面，從國外很多的例子，我們也發現政府干預太多會產生很多問題。美國現在就高唱政府應該減少干預，覺得政府管太多反而一無是處。
但是我從事行政工作這麼多年來，發現政府有很多事情還沒有做，像
環境保護、消費者保護等，政府實在需要更多的能力來做這些事情。但是我們也該記取美國的教訓，設法避免他們的錯誤。
第二，未來我們的社會規範何處去？一方面經濟要發展，所以一定要走市場經濟的道路，讓市場經濟的功用自由發揮，使自由競爭得到更大的效果。
希望有「人才庫」
從另一個角度來看，我們的社會是不是公平？今天贊美台灣經濟的人很多，因為他們認為我們是一個所得最平均的社會。至於我們的社會是不是真的這樣公平，尚待進一步辯論。西方揭櫫「公平」這個偉大的目標，到今天仍是全人類所追求的一個理想。
我們中國也早有「老有所安、幼有所養」等的大同思想。今天社會上有很多殘障同胞，我們要不要照顧他？很多老年人問題，怎麼辦？要解決這些問題，需要很多錢，一定會犧牲我們經濟上的部份成果。所以如果有人要點火的話，可以寫篇文章批評政府。但是火點燃之後，如果你是當政者怎麼辦？明年的預算要加多少，稅要加多少才夠用？談到稅，每個人都說現在稅已經夠高了，還要加稅，談都不要談，那政府豈不吃不完兜著走。
問：你剛剛提到，社會發生很多問題必須解決，可是我們沒有研擬解決方案的機構，也沒有一群研究問題的人。你覺得我們該怎麼樣來做？
答：這是我多年來的想法。我們的社會裡有許多問題值得討論，我希望像國外一樣能有人才庫（think tank）出現。世界各國都有這種組織，以美國最發達，他們能夠網羅大學教授和很多出色的人來做研究員，給予很好的研究環境和待遇。所以美國能夠把學術上的研究與現實問題結合在一起。
這種想法現在是付諸實施的時侯，但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因為其
中牽涉到許多限制。人才是第一個問題，不但必須有很多學術基礎深厚的人，更重要的是，這些人是不是真正願意把自己貢獻給這樣的一個機構，以此做為終生的職業。這些人一定要得到政府的信任，要非常的低調。很多問題不能公開討論，因為在社會上點火容易，熄火很難。
這種工作開始時必定非常艱苦，一點一滴地耕耘，也許五年、十年之後，能夠真正的找出一批專家來做事，這對國家的末來會有很大的貢獻。另外，一定要排除財務上的困難，沒有好的待遇，也找不到人才來做。
（徐立德現任聯合工專董事長）
（王慧美整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