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嘛跑那麼遠去繳索馬利亞人的械?為什麼不想想辦法,先讓我們這兒大城市裡的流氓繳械?」德拉瓦大學美國未來研究計畫主持人海特略帶嘲諷地批評布希總統的「重燃希望」行動。冬陽透過客廳長窗,暖暖照在海特的銀髮上;索馬利亞實在是遙遠又不真實的惡夢。
海特的批評在全美可以找到許多共鳴。大選之前,外交季刊邀請全美各地記者寫出當地民眾對外交政策看法;來自東部德拉瓦州的川頓時報、南部喬治亞州的亞特蘭大憲政雜誌、中西部愛荷華州的紀事報及加州聖地牙哥的工論報等,資深記者們不約而同地指出,當地民眾認為「八0年代的龐大軍事支出,用掉了本該用在地方上的錢」,如今該是美國人享受「和平利潤(peace dividends)」的時候了。
世界使命感減輕
美國人對世界的使命感日益減輕,不免引起許多國家的憂慮。英國的經濟學人雜誌認為,全世界沒有幾個國家會希望美國陷入孤立主義。文章中指出美國在國際事務中獨一無二的重要性:「任何國際干預行動都「絕對需要」美國的支持;它在聯合國安理會的投票有決定性的影響;它的軍事力量無可取代;而且它總能為干預行動提出具有道德說服力的理由。」
如果說美國孤立主義已成趨勢或許言之過早,因為大選中兩黨出線的人物都屬國際主義者,而鼓吹孤立者紛紛淘汰出局;加以最近美軍的索國救援行動和伊拉克行動,都得到相當高比例的民眾支持,足以顯示民間對美國積極涉人國際事務,仍採贊同立場。然而,「如果經濟持續不振,」國會圖書館研究部主任羅伯.沙特觀察:「孤立主義很可能會高漲。」
柯林頓顯然也洞悉孤立主義蠢蠢欲動的氣氛,因此他在一次演說中警告美國人記取歷史教訓:「我們現在還不能獨善其身……一次世界大戰後,孤立氣息瀰漫,結果在二次世界大戰中,無數美國人犧牲了性命,才抵擋住侵略行為。」
夾在國內民眾振興經濟和國際間仰望世界領袖的期待之間,柯林頓勢必要構思出一套面面俱到的外交政策;而經濟,也因此第一次被涵括在美國的外交政策中。
柯林頓在競選過程中,一共只在四次演說中提到外交;其中最重要的一個理念就是--經濟實力和國家安全是一體兩面、不可分割的。
在他的戰略構想中,所有為了抵擋、防範蘇聯而設的國防計畫,多半大而無當且耗費不貲,都可以刪除。在深受柯林頓倚重的智囊機構--「進步政策研究中心」所提出的改革計畫中,建議政府採取八0年代政策的倒轉--將國防部門的花費轉回國內經濟部門,例如整建軍隊、縮減軍隊人數,使他們成為投入國內經濟建設的人力資源;刪除耗資龐大的戰略武器,如B-2重型轟炸機和星際戰略防衛系統(STAR)等,建立更機動、彈性的部隊和武器,以應付日益複雜的地區爭端。
穩定世界安全的必要力量
如果柯林頓全盤採取這些建議,則美國五年內將裁減三分之一的軍隊人數、一千億美元的軍費。柯林頓節約軍費的立場固然相當符合民意的期待,卻在世界各地激起一股隱隱的不安,紛紛猜測那一個地區的駐軍將被裁撤。
在去年十一月十二日召開的日本和北大西洋公約組織安全會議中,北約副秘書長戴法蘭吉斯就表示,北約將不容美軍只維持象徵性的駐軍;日本外務省次官小和田恆也強調,美軍在亞太地區繼續駐軍,是維持此地區安定不可或缺的條件。
為了安撫各國的不安情緒,柯林頓附和聯合國秘書長蓋里在去年初所提出的構想,在聯合國旗下成立一支快速派遣武力(rapid deployement force),隨時馳往有爭端的地區,展開和平監督。支持這項構想的學者認為,去年和今年的兩次攻擊伊拉克行動,以及派兵救援索馬利亞行動,證明美國和聯合國合作,可以推動跨國合作的軍事行動。
布魯金斯國際研究中心資深研究員何理漢則認為,美國人終於逐漸建立共識,在後冷戰時代,世界不再需要超強,但美國仍然必須擔任領先號召聯合行動的協調人,「從伊拉克到索馬利亞,你可以看得出來,如果美國不採取行動,別的國家也就光說不動。」卡內基國際和平基金會資深研究員賽利格,哈里森形容得更為生動:「就像西部片裡的警長,帶頭號召村民,一同去打壞人。」
世界各國對美國在國際安全問題上的絕對影響力,一向既愛又懼;今後如果柯林頓真的能與聯合國協力建構新的、更多國家參與的安全架構,則對失去敵人的後冷戰世界有正面的意義。從另一面看,美國仍能積極參與國際事務,不致落入孤立深淵。
除了改變國防觀念,柯林頓所宣示的「民主外交(pro-democracy diplomacy)」和「貿易外交(commercial diploymacy)」,也深受國際矚目。
民主與貿易外交
柯林頓認為傳統的戰略安全觀念已經過時,今後美國的援助將以對方實行民主的情況為準;他揚言要制裁從巴格達到北京的獨裁者,並且派遣類似「和平使節團(Peace Corp」的「民主使節團(Democracy Corp)」,到第三世界及東歐國家,傳授民主政治運作秘訣。但是在美國本身經濟實力衰退,各國政情不一的客觀環境下,對「民主外交」的可行程度,華府觀察家都持保留態度。
「貿易外交」亦受到從歐洲到日本各主要貿易國家的注意。雖然柯林頓強調「公平而自由的貿易」,但因他曾提到將積極促使各國開放市場,並不惜以特別貿易法或其他報復手段對付不開放市場的國家,而蒙上保護主義色彩。然而,同樣地,由於他並未提出具體政策,各國只有一片臆測之聲而無法可施。
十二月底的華府,賓夕法尼亞大道上,就職典禮觀禮用的綠色木條長椅已整整齊齊排列兩旁,空氣中飄盪的都盡是猶疑、揣測;一月二十日,各國政要齊集華府時猶不確知,這位未來的世界領袖會將世人帶往何方。但是,一九九二年總統大選中,美國人民已經做了決定--不要孤立,也不要強權,他們期待一個分工合作,更和諧的世界。
戰友--華倫.克里斯多福
美國新上任約國務卿華倫.克里斯多福,曾在一九七七至八0年卡特任內擔任適副國務卿,是資深職業務交官。這次大選期間,他負責為柯林頓徵選副總統提名人;柯林頓當選後,他又是政權移交小組召集人。
克里斯多福具備典型外交官的特質--精明,冷靜,審慎,甚至有點「酷」。他曾參與伊期人質談判、巴拿馬運河談判以及中美斷交談判等重大談判,公認是外交談判的一流高手。
一九七八年底,他以中美斷交談判代表身分來台,在松山機場被抗議群眾擲雞蛋,卻仍冷靜自持,完成任務。次年台灣關係法在國會聽證期間,他對與我國友好議員,如赫姆斯、高華德等人的嚴辭諸問,既不動怒,也絲毫未做讓步的表現,至今仍令許多人印象深刻。
卡特下台後,克里斯多福曾擔任加州一家律師事務所合夥人。十多年間,他曾四次為事務所代理的業務來台,對台灣不可謂不瞭解。
一月二十五日,他在答覆國會的書面質詢時表示,尊重一個中國的政策,且「將使中共攻台的事不致發生」;證諸他在斷交後的聽證會中針對有關台獨的答覆--「台獨是對中共的挑釁」,馬利蘭大學國際法教授丘宏達認為,他絕不會支持一中一台。
雖然克氏的溝通協調能力備受肯定,但許多華府政評家並不認為他是長於政策思考的人,因此一位熟悉華府政壇的外交官認為,任命克氏為國務卿,意味著「未來的美國外交政策將直接來自白宮」。
理念的背後
柯林頓對外交事務的關切始於越戰。他遊學倫敦時,曾組織反越戰遊行;返國後,又在一九七三年協助反戰的麥高文競選總統。親近他的友人認為,這些經驗塑造成他的國際觀:「在熱愛國際事務的表面下,是極為審慎的態度;除非美國利益直接受到威脅,或是出現像納粹那樣嚴重危害國際安全的恐佈集團,否則不會輕易涉入國際爭端。」
審慎的態度並不表示他膽怯。一位助理透露,柯林頓在私下曾經指出,過去二十多年民主黨在總統大選中屢嘗敗績,部分應歸咎於候選人過於強調裁減軍費,以致被選民認定他們欠缺在必要時使用武力的勇氣。他在競選期間一再強調「使用武力是一種正常的外交政策」;在面對伊拉克威脅時,他也表示贊同布希總統動武的強硬立場。
汲取貿易實務的外交經驗
柯林頓在耶魯法學院的同學及長期外交顧問撒母耳.伯格說過:「他從來也不是主張「美國人回家」或「避免武力干預」的孤立主義者。」
柯林頓的外交經驗,大多來自擔任州長期間的經貿實務經驗。柯林頓四度到包括台灣和日本在內的東亞國家,推廣阿肯色州的農工產品。就在這些貿易實務經驗中,他或許深深體會到,本身的實力重於一切。紐約時報的一篇評論指出,柯林頓在此次大選中一再強調:經濟實力就是國家安全,其實正是他親身體驗的認知。
事實上,柯林頓不只是將經貿帶入外交政策的理念中,觀察他所任命的外交重臣,可以看出他確實打算執行所謂的「貿易外交」。
在新政府的外交團隊中,副國務卿克里夫敦.華頓專長於國際經濟發展,國際貿易和人力資源;國家安全顧問的副手撒母耳.伯格則是一家知名律師事務所的國際貿易部門負責人。
隨著柯林頓正式上任,他在競選中所談到的貿易外交、民主外交,都將一一成為政策,而受到全世界的檢視。這位沒有外交經驗的新手是否真如他的親密戰友華倫.克里斯多福所形容:「是個能實現夢想的人」,將可很快見分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