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列舉過去二十年裡，在台灣本土的社會科學研究裡最重要的一個發現，應該是「第六倫」的提出。
李國鼎先生提出這個觀念時，受到許多衛道之士的抨擊；即使現在，還是有很多人不瞭解，或不能體會這個觀念的重要性。但是，隨著時空的遞移，由第六倫所引發的反省、檢討和因應，相信將會是今後十數年社會科學的用力所在。
「第六倫」是指，在原有的「君臣、父子、夫婦、兄弟、朋友」這五倫之外，應該培養足以規範「群己關係」的各種行為準則。傳統社會裡人際關係單純，可以倚賴五倫來規範行為；可是，現代社會裡人與人之間的交往，大多不屬於五倫所界定的關係。為了消極地避免「一盤散沙」、「缺乏公德心」、「損人利己」的行為，並且積極地使眾人能更和諧的共存共榮，有必要發展出一套平實可行的「第六倫」。
如果「第六倫」能充分、有效的發揮功能，我們這個社會就可以由過去藉著家族式的倫常關係維繫的社會，進展到以「公民」為基本單位的社會。在這個新的「公民社會」裡，人與人之間彼此是基於「平等」的地位相處，而不是居於像五倫所隱含的「尊卑」、「從屬」關係。
但是，「第六倫」的觀念馬上引發兩個很深刻的問題：第一，回頭看，為什麼過去的傳統文化裡缺少「群己關係」的成分？是那些因素造成這種缺憾？第二，往前看，透過那些方式，可以培養出「第六倫」的素養？
仔細想想，五倫表面上雖然是道德規範，但本質上卻是一種「交換」的關係。倫常關係的雙方，藉著各種微妙的方式，在情感上和物質上不斷的進行「交換」。因此，父慈而子孝，兄友而弟恭。如果雙方之中的一方只取不予，倫常關係就不可能維持下去。所以，君(如果)不君，臣(也就)不臣；父(如果)不父，子(也就)不子。
付錢吃午餐
在現代社會裡，群我關係也是一種「交換」；藉著有形或無形的「契約」，「我」和「其他人」達成一種協定。我對其他不知名的第三者，付出某種程度的尊重和容忍；相對的，也期望從他人身上得到類似的尊重和容忍。如果我的付出得不到回應，當然也就禮尚往來的「自私自利」。因此，「社會契約」必須靠大家的支持才能維繫下去。
「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這個觀念，就是這種契約性關係最具體、最直接的反映。「吃午餐」和「付錢」，隱含的就是「權利」和「義務」的交換。而且，這種「獲得」和「付出」之間的關聯，在公眾事務上尤其重要。
為了希望政府提供更好的教育、治安、交通建設，我必須(或只好)以付出稅捐作為交換。如果你、我、大家，都只取不予，這個契約無法維持不墜。
進一步想，「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還有更深一層的意義。在現代的民主社會裡，「公民」不只是繳稅以支付各項公共支出；更重要的是，「公民」還必須和「其他人」透過政治過程，以決定大家要有那些公共支出，而且要有多少。
因此，藉著具體的租稅措施或制度性的安排，可以使公民深切的體會到自身所該具有的「責任感」。以這種方式培養公民的公民意識，才是孕育「群我倫理」的康莊大道。
一言以蔽之，藉著反映「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觀念的各種具體作法，可以陶冶出群我關係這個「第六倫」。但是，有了五倫和第六倫之後，個人所追求的目標是什麼呢？這恐怕才是真正值得思索的問題……。
(尹明為台大法學院副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