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四十年代,台灣正綠,林務局當紅。
紅紅綠綠的是省營事業單位林務局繳庫的鈔票。
台灣光復後,林務局接收日據時代的森林砍伐業務。民國四十五年,行政院正式將台灣省內國有林交由林務局經營;此外,林務局也負責輔導公、私有林的經營管理。
台灣過半土地鬱鬱蒼蒼,當時的林業政策視森林為天賜財源,林務局不啻為大財主。
這反映了台灣在經濟發展初期,山脈如錢脈。木材需要量隨民國四十三年開始推行的第一期經濟建設計畫而逐年提高;除提供國內需求外,也拓展外銷,賺取外匯。當時國內外木材價格高,林務局在民國六十九年以前,逐年繳庫盈餘累計四十四億三千二百十二萬五千元,成為省政府最風光的機構,而且待遇高,吸引力強,是習林人士心之所嚮。
環保挑戰林務局
得意昂揚三十年,民國六十四年,林務局面臨轉捩點。行政院長蔣經國強調,台灣森林應著重國土保安、水源涵養,不該著眼於財政收入。
林業政策轉變,加上開放木材進口,省產木材滯銷,價格跌落,林務局在民國六十六年首次出現虧損;六十九年後,更是嚴重,到七十八年度,累積虧損十八億元。
「生不逢時。」一位林務局課長說。他在民國六十三年進入林務局,最能感受到林務局的身價漸跌,士氣日損。
各國皆然,經濟發展到某種程度,環保意識隨之浮現。
三十年前,阿里山上下場大雨,住在下游竹崎的居民,三天後才會發現牛頭溪水變混濁;但民國六十年後,只要五小時,就可看到黃流滾滾。
台灣山形陡峭,氣候屬高溫豪雨,地質鬆脆,「把德國經驗(大面積砍伐、人工造林)應用在台灣,根本沒有考慮到平地與山地、溫帶與熱帶及地質上的差別。」台灣環保聯盟會長鄭先佑明白點出長久以來台灣林業的謬誤。
「一棵樹倒下,多少生命隨之而去。」從生態學的觀點來看,砍伐山林造成眾多生物的生存危機。林務局過去在砍伐森林後,實施單一林相的造林方式,種植高經濟價值、成長快速的樹種(例如柳杉),使生態系變得單純,對森林大火、病蟲害的抵抗能力也變弱了。
林務局因經營森林輝煌一時,也因經營森林黯然失色。
每逢一兩成災,林務局就成為受指責的對象;官商勾結的傳聞頻仍,也使它形象大損。
民國七十年代,環保團體喊出「台灣森林已死」的嚴正敬語,質疑林務局的經營能力,它若是民營單位,早已倒閉了。
時代不同了,林務局必須從「砍樹局」的形象,轉為「森林保育者」。
民國七十八年七月起,林務局改制為公務預算機關,不再以砍伐為經營目的,也不必自負盈虧。
林務局列下努力重點,包括保安林經營計畫、集水區治理、開發森林遊樂區及加強自然生態保育工作等。
改制兩年,林務局有何具體績效?是否為森林重創生機?
年事已高隱病暗藏
國土保安、生態保育的林業經營是長期工作,不像以往為砍樹而砍樹,目標明確、效率也高。不少森林系教授、林業試驗所研究人員認為,以這一、二年的時間論林務局的功過尚早。
但專家學者為林務局把脈,認為它年事已高,隱疾不少。
改制後,林務局首先面對的是精簡人事、裁併單位的挑戰。「是硬著頭皮、咬緊牙關做,一步踏出去,掉下水也沒辦法。」林務局長何德宏無奈地說。
精簡人事的用意在提升效率、節省開銷。兩年來,員工由七二三0人,減為四三九六人(相當於每十人裁去四人),平均年齡由五十四歲降至四十七歲。
數據可觀,但背後的隱憂是,效率益形不彰,人員依舊老邁。
「精簡人事以後,很多地方根本沒辦法經營,」省林業試驗所經營系系主任鍾旭和,和林務局林區現場人員接觸的經驗是,晚上幾杯黃湯下肚,抱怨就一大罈一大罈湧上來。
以巡山員為例,乎均每人負責一六0公頃的林區,但台灣山勢陡峭,不像美國可以開車巡視林地。待遇低(約兩萬元左右),危險性高(如拆除狩獵陷阱、遇上盜伐者),平均年齡更在五十歲以上,「這些人退休以後,誰願意上山過「和尚」一樣的生活?」何德宏擔心森林第一線人員愈來愈難找。
近幾年來林務局採出缺不補的政策,目前則採出缺二.五人補進一人。但林務局無法再吸引一流人才了,許多經高考分發到林務局工作的人,實習一年後紛紛求去,「他們說,看不見future。」
林業試驗所一位副研究員說,「以前林務局賺大錢的時候,我們這裡沒人想來,現在相反。」
新血不進,林務局的體質仍承襲既往,環保聯盟會長鄭先佑形容林務局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砍了三、四十年樹,不容易在短期內扭轉觀念,員工無所適從,不知道要做什麼。
中央不收金牛不放
林務局一位工作態度嚴肅、一向受人敬重的老技正,私下提出這樣的疑惑:「以往我們的績效主要看伐木作業,現在不砍了,不知績效在那裡?」
學者也批評,林務局林區管理處設育樂課,取「保育」、「遊樂」之意,但實際作業上,偏重遊樂、輕保育。「森林遊樂區的績效,常以看得見的遊客數量多寡為依歸。」沒有落實森林保育工作。
若以造林成效來評估,從前林務局的造林速度跟不上砍伐速度;改制後,林務局以造林優先,但林相改良的方式,又與環保團體的觀念相衝突。
林務局認為,若天然林林相不良、蓄積貧乏,就要去蕪存菁,種高經濟價值的樹種,以提高林分品質。環保團體則以生態觀點,認為林相改良嚴重忽視大自然作育千萬年的力量。
官方林業單位和社會環保團體的鴻溝存在多年。今年九月初,最高林業決策機關農委會指示,今後台灣全面禁伐天然林,回應了環保團體長年來的訴求;希望農委會此一決定,能開啟林務局與環保團體合作的契機。
多年來,環保團體希望林政一元化。目前林業機構疊床架屋,事權不統一,分屬農委會、退輔會、省政府、內政部、教育部,若成立農業部或由農委會統籌林政,或可化解沈痾。
然而,「中央不願意收林務局的「爛攤子」,某些省議員也因開發森林遊樂區包工程「仍可榨油」,也不願放過林務局,」一位不願透露姓名的森林學者表示。
現在做還不遲
一般認為,上任四年的林務局長何德宏,形象較前幾屆清新,也較深入問題,「然而工作推展下來,每個林區長官都頭痛,」一位熟悉林務局林區作業的廠商,道出癥結還是人員老化,人手不足。
現階段,「必須讓林務局發揮功能,不只是苟延殘喘而已,」林試所經營系系主任鍾旭和說。
針對困境,林務局要脫胎換骨,必須儘量換血,目前正在進行的第三次森林調查,也應徹底執行,作為國土長程規畫的依據。
「一切都是心態問題,」一位因失望而離開林務局的職員表示,林務局的在上位者應革除當官心態,常常跑現場,徹底瞭解現況,提振林區現場人員士氣。「林木需要長時間生長,現在真心做,其實不遲。」他仍抱一絲希望地說。
放眼將來,林業人員必須再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