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又是一個美國產業敗在日本手下的故事。保護主義吃了一記回馬鎗，顧此失彼。
這一次，落敗的不再是由組織嚴密的勞工和焦頭爛額的主管主其事的鋼鐵業、紡織業或汽車製造業，而是半導體業－任何一種現代化的電子機械都靠它帶動。
這些矽晶片是高科技的基石，一向由美國現代企業家設計、製造，在現代化、乾淨無菌的設備下生產，通常工廠都座落在領導科技潮流的地區，例如加州的柏洛阿圖（Palo Alto）。
故事的主角雖然不同，遭遇卻大同小異：美國的半導體廠商已經損失五億美元，並且在五年之內解僱了六萬五千名員工。同時期內，日本已迎頭趕上，現在，全世界所用的記憶晶片大都是日本製的。
日本公司勇猛積極，不論在研究發展、工廠、設備各方面都不吝投資，遠比美國對手慷慨。在最新式的設備下，日本生產的晶片品質已非美國能望其項背。
去年，美國半導體業仿效鋼鐵、汽車等煙囪工業老掉牙的作法，控告日本以不公平的市場價格向美國傾銷。美國商務部調查之後，證明所控屬實，接下來的幾個月，雙方爭吵商議、討價還價高潮迭起，終於在今年七月三十日達成協議。日本晶片製造商答應提高售價，同時為了表示不再對美傾銷的誠意，甚至答應先向美國商務部報備價格。
這項協議被譽為美日貿易關係的里程碑，雷根總統表示：「這是向更自由、更公平的世界貿易，邁出重要的一步。」
下游產業處境不利
可以想見，從那時起，晶片的價格直線上升。單單在八月之內，二五六K的隨機存取記憶晶片，價格便從二美元跳升至八美元。當然這使美國的晶片製造商眉開眼笑。但是有利必有弊，那些購買晶片裝配電腦、電話網路、汽車等產品的美國公司，發現在與日本競爭時，處境極為不利。
因此，現在又該晶片買主抱怨不已了。他們會同協商，集體向商務部陳情，表明在這樣的晶片價格之下，他們無力與日本一爭長短，有些廠商甚至威脅要搬到美國以外生產，以獲取低價的晶片。
這完全是重蹈覆轍。記得在一九七○年代，美國鋼鐵業者制訂了外國鋼鐵在美售價的最低限，結果使汽車業者深受其害，他們必須付出比日本汽車業者多四○%的價錢買進鋼鐵。通用、福特、克蕾斯勒等大汽車廠為求自保，不得不將工廠遷移境外，甚至向日本買進汽車和零件。
晶片售價不久就會穩定，但是損害已經造成。美國的晶片買主開始向外尋求來源，使得美國晶片廠商紛紛倒閉，另有一些公司，如德州儀器，開始把記憶晶片的生產線遷移到設備較佳的日本子公司。連美國最大的晶片廠商摩托洛拉（Motorola）也同意銷售日本東芝出品的記憶晶片了。
美國的半導體業何去何從？
只有兩條路：一是政府完全撒手不管，聽憑晶片降價；否則就是政府大力支援，發展下一代晶片的新科技，幫助美國半導體業者競爭。
信奉自由經濟主義的人主張走第一條路。既然日本能製造更好、更便宜的晶片，那就讓他們去生產，美國儘管購買使用，交易雙方皆大歡喜。
放任的昂貴代價
但是這個選擇所冒的風險，不只是工作機會或半導體公司的利潤而已。記憶晶片的設計和製造，是精密無比、充滿挑戰性的工作，而且和其他尖端電子科技環環相扣，製造晶片的經驗絕對是繼續發展高科技產品所不可或缺的。
從電子通訊設備到外太空戰略防衛武器，無不仰仗晶片的技術。一旦退出，就永遠別想再搭上尖端科技的列車。
但是想要繼續搭乘這列車，必須付出高昂的代價。過去兩年來，全球的晶片廠商在新廠房和新設備上投資總共超過一百八十億美元，相當於他們營收總額的三○%。
此外，銷售總額的一五%也都重新投入研究發展。根據美國國家科學與工程學院的調查，沒有任何一家美國公司擁有足夠的資源，能夠獨立發展新一代的晶片科技。
這種最新科技包括利用X光蝕刻電路、連接多度空閒的晶片等等。目前，日本政府已經和企業界聯手，歐洲政府也大舉籌募資金，研究發展晶片科技。
這就指向了第二條路：政府直接提供援助。但是就算政府能夠既不浪費也不貪瀆地撥出大筆補助金，這種計畫性工業的作風仍素不為美國所樂用。
四年前，美國基礎工業的工會和經理人員，曾要求政府制訂「工業政策」，革新工廠和設備，提升產品品質並給予員工在職訓練，結果雷根總統和其他許多人齊聲反對，提案無疾而終。
但是這一次的情形大不相同，促請制訂工業政策的是矽谷的企業主，和國防部的將領們。國家安全局也提出警告，聲明倚賴日本晶片，將對美國經濟造成不堪設想的嚴重後果。
假如日本停止供應美國晶片，那麼美國任何一種產業的競爭力都可能受損。國防部另外提出一份報告，建議美國政府提供十億美元資助沒落中的半導體業。雷根政府已經在考慮拯救方案。
這個故事的結局究竟是悲是喜，還有待觀察。截至目前為止，施行保護主義並未使半導體業起死回生，但是美國政府同樣也已察覺放任不管是行不通的。
因此，雖然不情願卻別無他途，雷根政府目前只好效法其他工業國元首的做法：想要在高科技中領袖群倫，必須政府與企業界攜手並進，著眼於迎接未來，而不是沉緬過往。
（取材自New York Times）
矽谷好景不常
最近在矽谷的一次晚餐演講會中，主講「美國電腦晶片展望」的人，竟以一張跳降落傘的幻燈片展開序幕，表示這個行業的無望。
雖然是個無傷大雅的玩笑，卻擊中在座半導體業主管的要害。
半導體業的困境使得矽谷烏雲密佈。這個一度以法拉利跑車、豪華派對而聞名的高科技首都，顯然好景不再。三年前寫成「矽谷熱」一書的作者拉爾森悵然表示：「矽谷的一切已經永遠改變了，期待重見往日美景的人勢必要失望。」
過去兩年來，矽谷的電子業減少了一萬七千五百個工作機會，在可預見的未來，還會減少更多。將近三五%的工廠和研究所遭廢棄，矽谷成了全國工業用地空屋率最高的地區。
不過，矽谷倒也並非全是愁雲慘霧。雖然喪失了很多工作機會，但是今年八月，矽谷的失業率只有五．五%，比美國其他各地的六．七%還是幸運得多。
更值一提的是，矽谷仍不斷有新發明、新公司出現，即使陷於困境的半導體業也屢仆屢起。不過，新的公司已經學聰明了，他們專注於設計和行銷，至於生產製造則交給大廠商，或者日本、韓國的公司。
最近有一個工業團體預測電子業的景氣將在一九八七年復蘇，營業額會增加二○%，這當然是大家樂見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