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來全速衝刺名為「綠能」的高速公路,讓德國成為全球再生能源領先者,更有本錢向核能說不!然而,宣布「能源轉向」後這兩年,也出現了許多亂象與雜音。
電網不足?建設進度嚴重落後
首先,堅決優先使用再生能源,使德國的電網基礎設施面臨了必須大量再造翻新的挑戰。四大電力公司之一的大瀑布公司(Vattenfall)便曾指出,德國有七成人口住在城市,且用電需求最高的是南部工業聚落。但再生能源機組卻大多位於鄉間、濱海、或山上,增加配送困難。德國能源局希望在2020年前新增4500公里長的高壓電網,才能解決配送問題,但目前只完成300公里,進度嚴重落後。
落後原因除了是聯邦政府跟地方政府欠缺協調,二來,是面對各地群眾的反對。例如政府希望啟動「北電南送」的大型高壓電纜建設工程,把北海的風力發電,送到南部的工業重鎮,卻屢次遭地方民眾抗議,他們不想為滿足大企業的能源需求,而破壞社區生態與天然景觀。
供應不穩?欠缺智慧管理系統
其次,無論太陽能或風能發電都受氣候影響,讓發電效率跟用電需求這兩條曲線,始終接不起來。2011年,德國境內屬於可信賴的裝置容量是93GW,其中屬於再生能源的只有12GW。據統計,德國太陽能每年發電時間不到900小時、風力不到1400小時,跟燃煤、核能動輒6500小時以上的運轉效率,差距太大。 換句話說,再生能源裝置是裝的夠多了,但發電效率還不足以撐起穩定的基載電力。
機械業龍頭、博世(Bosch)集團董事會委員斯特凡.哈同(Stefan Hartung)觀察,大家擔心的是,是否會有季節性的短缺?是否會臨時斷電?比方,冬季日照縮短,太陽能發電勢必不夠,就算有錢也買不到電,但企業生產不能中斷。「明天老天爺給你多少陽光、多少風,是很難預測的,」他苦笑。德國工商總會能源及環境部主任雅各.弗雷區納(Jakob Flechtner)觀察,儘管兩年來不曾發生大規模跳電或斷電,「但風險還是存在的。」
工商總會去年底調查發現,有55%的企業表示無法將能源成本轉嫁出去、只能自行吸收,因此近三成打算自行發電,有62%表示會加強節能。規模千人以上的大企業,更有72%建置能源管理系統,隨時掌控成本。
投資氾濫?成為人民沉重負擔
第三個困境是,長年來為推廣綠能,德國政府與人民付出許多,導致德國電價幾乎成為歐洲最貴。按「再生能源法」規劃,德國電費裡要加收一項「再生能源附加費」。13年來,再生能源發電量增加10.9倍,但補助經費卻暴增近20倍,從9億歐元變成176億歐元,成為人民沉重的負擔。
而且,吃掉近七成補助的太陽能,發電貢獻卻還不及風力、生質能、甚至傳統水力。 瘋狂投資再生能源,也開始激起居民的抗議,尤其是巨大的風力發電機,現在都被冠上毀壞林地、噪音擾人、破壞景觀的罪名,要增設不容易。德國經濟研究院能源經濟部主任克勞蒂亞.肯弗特(Claudia Kemfert)歸納,再生能源投資已夠多,現在需要的是更好的管理系統來加強效率。
電價狂飆?補貼制度須大幅修改
當台灣近來為是否調漲電價而吵得不可開交之時,其實德國也有相同的煩惱,民怨甚至更嚴重。以三口小家庭的民生用電為例,自2000年至今,電價上漲又上漲,如今民生電價每度高達28.5歐分,超過台幣11元,是台灣民生電價的四倍以上,也高於歐盟平均值近四成。這樣高電價若發生在台灣,老百姓應該早就走上街頭。
檢視各種電費名目,基本費用(發電、傳輸)其實只漲不到六成,反倒是各種綠能補貼及能源稅賦,才是拉高電價的主因。
光是再生能源附加費這項,就從2000年的0.2歐分,暴增為現在的3.5歐分。 巴斯夫(BASF)能源及廢棄物管理部資深顧問圭多.哈姆斯(Guido Harms)無奈地說,就算到了晚上或週末離峰,用電需求根本不多,但只要再生能源產生了,不管需不需要,都要有人埋單才行。
德國能源經濟協會推估,假如再不修正補貼制度,到2030年,家戶電價恐怕會進一步飆高到每度35歐分(約14元台幣)。一旦多數人難以負荷,可能影響大眾對再生能源的支持度。德國目前已有約20萬貧民,因無法負擔電價而慘遭斷電。
不僅一般人難以承受,高電價對產業界影響更大。14年來工業電價也漲了快一半。儘管政府已刻意優待產業界,但德國產業電價依舊高出歐盟平均兩成,跟以低廉電價、能源豐富著稱的中、美兩國,更沒得比。前不久,原本設在漢堡的歐盟最大製銅業者歐魯比斯(Aurubis),宣布轉赴亞洲或南美國家投資,是否引發高耗能產業外移潮,令人關注。
雖然電價高 但競爭力仍然強
最後,想達成廢核目標,德國知道依舊需要傳統能源。這幾年,他們提升許多燃煤發電機效率,或改成排碳量較低的天然氣裝置。估計2022年前,還得增加17GW的火力(燃煤與燃氣)發電,才能彌補廢核後的缺口。對此,「有人比喻,廢掉核能,反而造成『煤炭復興』了!」駐德代表處大使陳華玉觀察,德國人認為核電不安全、煤太汙染、天然氣得進口、又不想把風力發電機蓋在家門口,社會充滿雜音。
鑽研歐洲政策的東吳大學政治系副教授劉書彬觀察,將於9月進行的德國國會大選,「能源」已成僅次於「財政」的第二大議題,各政黨都嘗試提出更有效率與創意的解決方案。例如,有人建議成立電網產業監督協會,由學者監督改善基礎設施,有人建議把能源單位從環境部獨立,設立層級更高的「能源部」。 堅決反核的綠黨,更喊出提前於2030年達成100%電力來自再生能源的目標,不但要廢核,更要跟煤炭與天然氣說再見。
坐在離國會大廈不遠的辦公室,還不到30歲的綠黨辦公室主任帝多斯‧若潘(Titus Rebhann)充滿信心地說,「別以為不可能,看看10年前的德國,那時候的再生能源才多少?現在又是多少?」劉書彬更認為,即便德國電價高,未來挑戰不少,「但他們的競爭力就是那麼強!」用行動打破了高電價不利經濟的迷思。或許,這才是德國最值得台灣學習的地方。
IFaS園區主任海克:
現在是痛苦高峰期,但我們可以熬過去
來到緊鄰盧森堡的特里爾(Triel)小鎮,據說這裡是德國最古老的城鎮,歷史可追溯到古羅馬帝國,也是「社會主義之父」馬克思的故鄉。附近的國家公園保護區,有片IFaS零碳園區,負責人是特里爾應用科技大學教授海克(Peter Heck),曾在台師大學習中文的他,後來經常受邀來台分享德國綠能經驗。
他分享,今天德國的再生能源應用藍圖,已進化到將住宅、辦公、交通、環境一起規劃,且考慮到電、熱、氣、水等各種資源,甚至包括能源的儲存跟轉換。以後舉凡住宅社區、辦公大樓、工業園區,都可自主管理、調配、或買賣能源。目前全德共有16個不同單位,都在嘗試這樣的能源運作概念。
對冬季酷寒的德國來說,熱能需求甚至比電力還重要。因此再生能源過剩不是問題,如何把電轉為熱、並儲存下來,才是重點。「電發太多也有好處,這樣就能逢低買進,」海克解釋。此刻,德國正處於電價高漲、電網建設不足、發電卻又過剩的困境,也才驚覺再生電力的代價如此昂貴。
對此,海克在黑板上畫出一個像是字母A的曲線圖,縱軸是補貼費用、橫軸為時間。他解釋,補貼支出最多的時候,也是人民痛苦指數最高的時候,等補貼政策退場、業者投資回收、營運更具效率,電價就會開始下跌,「現在,我們就位在這個『痛苦高峰』裡!」
他認為,儘管負擔不輕,但民眾知道這只是暫時性的,所以多數人還是願意承受,未影響其支持綠能的決心。
他建議,台灣雖因長年扭曲的低電價,加上電力市場未開放,導致綠能投資遲遲無法邁開腳步。「但就算虧錢,去組國營的太陽能公司或風力公司也好,因為這些投資總有一天會回收!」最壞狀況就是一直買進口燃料發電,還得全民補貼電力公司的虧損,搞了半天不但沒賺錢,國家能源獨立性也沒增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