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來的電1〉2022年全面廢核．再生能源成為好生意
德國綠能超堅持， 付出四倍台灣電價
1998年，當德國公告廢核計畫時，全球都在觀望；2011年福島核災後，德國宣布2022年全面廢核，全世界都知道，德國是玩真的！為什麼儘管電價高達台灣四倍，德國還是堅持走再生能源的路，而且還有高達91％的民眾支持廢核？更令人訝異的是，德國企業仍然擁有令人稱羨的競爭力。德國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目標2022年 全球最快「戒核」國家
華燈初上，德國柏林蘭登堡大門，綻放出皚皚的黃色燈光。這裡是柏林最具代表性地標，不但吸引許多遊客，也是當地單車族的必經路線，隨處可見帶著小孩騎單車的全家福。鏡頭轉到另一頭的柏林圍牆遺址，不少人正在仔細閱讀牆上的文字，回味當年東西德分裂的歷史，無知的孩子們卻把這當成遊玩場所，利用圍牆的遮蔽，玩起了捉迷藏。
自從1989年推倒圍牆，德國不但結束分裂時期，更一飛衝天。近年受歐債衝擊，歐洲各國一蹶不振，只有德國屹立不搖，無論經濟表現或對失業率的控制，都是歐洲的帶頭大哥。除了耀眼的經濟光芒，最近德國還有項表現堪稱全球頂尖，那就是再生能源！ 2011年爆發福島核災，德國率先於當年關閉近半（17座裡的8座）核能發電機組，隨後更喊出2022年廢核，有望成為最快「戒掉」核電的國家。
能夠篤定跟核電說不，是因為德國已有1／4的電力來自再生能源，是全球推廣綠電的火車頭。事實上，是否廢核已在德國內部討論近40年，達成多數人同意的共識後，政府才開始全力衝刺。
30年前 再生能源進入政策體系
自從1970年代石油危機後，德國跟許多國家一樣，出現環保運動與廢核主張，1983年，堅決綠能與反核的綠黨進入國會，開始讓再生能源進入政策體系。1998年，左派社民黨與綠黨聯合執政，正式公告廢核計畫，規定電力公司不准再增設核電廠，並在2003、2005年關掉兩座核電廠。雖然多年來綠黨只是德國第三到第五大的政黨，但經過長期討論與民意凝聚，廢核依舊成為德國社會的共識，而非單一政黨的堅持。
事實上，德國也曾是核電大國。2010年發出1410億度核電，高居全球第六大核電國，核能占發電比例一度接近三成。2010年底本來打算延長核電廠運轉，但隔年爆發福島核災，民間反核狂潮再起，經過3個月評估，政府隨即喊出2022年全面廢核，並頒布一系列能源轉向法案，長期目標是2050年讓80％電力來自再生能源。
「連日本這樣高科技的國家，也有無法駕馭核能的危險，所有有感知的人都能感受到衝擊，我也改變了原有認知，」當時德國總理梅克爾（Angela Merkel）如此解釋能源政策大轉彎的考量。根據TNS Emnid於2011年4月及2012年1月做的民調，支持廢核的民眾從89％升至91％。其中完全無條件支持的，從38％激增至55％。當電價可負擔才支持廢核的，反而從51％降到36％。
雙管齊下 十年再生能源大爆發
德國工商總會（DIHK）能源及環境部主任雅各．弗雷區納（Jakob Flechtner）解釋，廢核並非突如其來，「其實我們準備了幾十年，如果再生能源不夠多，也沒本錢廢核！」過去十年來，德國透過市場誘因與政府補助，讓再生能源大爆發。2000年的「再生能源法案」（EEG），要求電力營運商優先採購再生能源，更提供20年的保證收購價，讓再生能源不再只是口號，而是攸關荷包、且保證獲利的生意經。後來全球有近70個國家，都模仿這套鼓勵政策。
有強大誘因，德國再生能源的發電比例，從1999年的5％，一路竄升至2012年的近25％，其中以風力最大宗、接著是生質能與太陽能（頁210表3）。 現在，德國不僅是全球最大的太陽能市場，去年新建容量超過24GW，幾乎是第二名義大利的兩倍。今年7月，拜炙熱的陽光所賜，德國太陽能發電單月超過5.1TW，創下歷史新高。此外，德國還是全球第三大的風力市場，僅次於中、美兩國。
聯邦再生能源協會策略及政策部主任卡斯騰、菲弗（Carsten Pfeiffer）笑說，過去，德國只有四家大公司提供電力，現在能發電的大大小小單位，已經超過百萬家，稍具規模的起碼約有1000家，「現在德國的電力市場裡，每個人都可以是生產兼消費者！」
再生能源不只是能源，更成了經濟大支柱
多年來百花齊放的綠能，使目前德國前四大電力公司，合計僅拿下55％市占率，跟挪威的五家合占48％，並列為歐洲最自由開放的電力市場。除了立法，德國也考慮周邊配套措施，包括最棘手的融資與財政。例如，再生能源法案補貼業者是採取「使用者付費」概念，讓所有用戶一起分擔，隨電價徵收再生能源稅，而不是由政府補貼。等補貼年限終止，就進入市場機制、完全競爭，讓價格更合理化。
其次，銀行也提供許多寬鬆的綠能貸款，降低進入門檻，讓一般人不用花多少錢，就能在自家裝設備、做電力生意。同樣的，政府也要求電力營運商，不但得優先採購綠電，更得更新電網設施，讓每個地方發的所有綠電，都能接上傳輸網絡。 旅居德國快30年的台灣商會聯合會總會長李錦鈺舉例，德國人在家上網下單，就可決定買哪家廠商發的電，「當大家都嚷著要買綠電，原本反對的那些公司，也會想辦法生出綠電來。」在太陽能產業投資的她還發現，每逢年底，訂單量都會突然暴增，因為隔了一年，20年保證採購價就會遞減。「你看左鄰右舍都裝了，每個月賣電賺錢，難道不想裝嗎？」
由下往上 地方政府走得比中央快
技術研發方面，則有獨立的能源和氣候基金（EKF），不受國家財政左右。2011年廢核決議後，該基金又宣布加碼3年35億歐元用於研發新能源，比2006至2009年一口氣增加75％。最後，針對最耗能的兩大部門：產業與建築，政府也頒布許多節能法規。如化工、機械、金屬等能源密集產業，只要達到節能標準，就能獲得電價補貼與賦稅減免。賣房屋還得出示節能認證，成為標準採買程序，節能程度不夠的物件，行情會下跌。
曾任法蘭克福市政府環保局長的環境專家克勞斯．維克特（Klaus Wichert）也分享，綠能政策是從最基層的鄉鎮社區，由下往上啟動，「老實說，地方政府走得比中央快多了，各邦之間還會互相競爭，比誰的手續更簡便？誰能吸引更多民眾加入？誰的點子更有創意？」
台灣首任環保署長、現任永續能源研究基金會董事長簡又新舉例，有次到德國第二大城漢堡拜訪，發現當地民眾如果要在家裡裝冷氣，竟然得經過市政府批准，審核有無必要性。當然，不少人擔憂，發電不穩定的再生能源，不會造成電力短缺嗎？過去三年來，即便德國核電供應驟降四成，但電力出口依舊多於進口量，維持電力「淨出口」國的地位。根據聯邦統計局統計，2012年全國電力淨輸出賺進14億歐元，創下歷年新高，荷蘭、奧地利、瑞士等周邊鄰國，都是購買德國電力的大客戶。除了提高國家能源獨立性，再生能源還創造了許多新的產值與工作。
再生能源產值超過GDP一成
至今，再生能源相關產業雇用超過38萬位工作者。政府公布的「綠色科技3.0」報告，更估算能源製造、能源效率、物質效能、永續運輸、廢棄物管理、水資源等6大綠色產業，合計每年創造3000億歐元產值，占全國GDP超過一成。再生能源，顯然已成為德國經濟的重要支柱。國際市場上也大有斬獲，2011年全球「能源效率」市場約7200億歐元，德國（980億歐元）即攻下近1／7占有率。而3130億歐元的「環境友善能源」市場，德國（710億歐元）更斬獲兩成市占。
達姆施塔特（Darmstadt）科技大學教授、也是德國永續建築協會總裁的曼弗雷德．黑格爾（Manfred Hegger）直說，再生能源對經濟最正面影響就在於這些投資與工作都留在自己國內，「而且，老天爺不會寄帳單下來！」等於用得愈久、成本愈便宜。曾任聯合國氣候變遷委員會的綠色和平能源專案總監斯文．特斯克（Sven Teske）預估，2030年全球能源產業將有65％（1200萬個職務）的工作來自再生能源，德國積極布局的正是這片未來商機。
先天條件不佳 卻走出一條新路
其實，德國發展再生能源的先天條件，並沒比台灣好到哪去。以往，他們有九成天然氣跟97％的石油仰賴進口，2018年起禁止開採煤礦，能源依賴度超過七成。由於緯度偏高，每年太陽能發電時間不到900小時，風力資源也沒有北方的丹麥、英國那麼好。
但這些都沒有妨礙德國在再生能源的大躍進。2006年起，德國的經濟開始與能源脫勾，經濟持續成長，能源消耗與排碳卻持續下降。 德國駐台北經濟辦事處處長魏諾朗（Roland Wein）解釋，發展再生能源不僅是環保和能源安全，更是開發商機。「不是因為德國人環保，或比別人有道德感，而是因為我們從高效能源產品中獲益！」
當年制訂能源再生法案的綠黨議員奧利弗．克雷夏（Oliver Krischer）也認同，「再生能源不僅是為了氣候變遷或環保，更是刺激國家經濟的好機會。」近來提出「第三次工業革命」理論的美國學者傑若米．里夫金（Jeremy Rifkin）也表示：「全世界都在關注德國，希望他們帶領人類走出新的經濟模式，他們不能失敗！」當台灣糾結在「核四公投」時，或許該看看德國，如何把節能、立法、市場機制、周邊配套等一一落實。這樣，核四到底蓋不蓋，就不是如此難以抉擇的問題了。
EEX交易所
德國建構跨國能源交易市集，提高能源安全
在萊比錫火車站下車，走個5分鐘，來到了「歐洲電力交易所」（EEX）位於23樓的辦公室，一個已成立11年的機構。每天，上百名員工在此忙碌地跟24國的200多個交易所互相聯絡、交易，商品包含電力、天然氣、燃煤、碳權等，是觀測德國能源市場的最佳瞭望台。
台灣是個能源孤島，無法跟別國共享電力，但歐洲大陸相連，各國毗鄰，按照歐盟規劃，2014年將逐步打造「能源共同市場」，使各國的電力與天然氣互相支援，提高能源安全。至今，不少國家都設有聯外電網，並有30個能源交易所可互相買賣。亦即，萬一某一國缺電了，可跟鄰國購電。
歐洲電力交易所資深政治顧問羅伯特．蓋斯多夫（Robert Gersdorf）指出，儘管目前跨國交易僅占用歐盟用電量3％。但針對能源共同市場，德國無疑是準備最積極的一國，「因為我們就位在（歐洲）正中央，周圍有九個鄰國，不管再生能源過剩、還是電力短缺，都必須跟鄰國互相支援、調度。」
翻開資料，歷年的電力交易量，一路從2002年的119TWH，增加到去年的931TWH，2010年一度突破1200TWH。尤其來自國際間的交易持續增加中。他分析，這是因為近來德國再生能源發電量激增，許多餘電可以外銷，「而且大多是短期交易，一旦太陽能或風力太多，就得趕緊找人賣掉，」他笑說，目前科技只能預測短期的天氣變化，因此這樣的狀況大概還會維持好一陣子。交易制度最大好處，就是能把供需兩端的資料公開。自由、開放，加上透明資訊，才是能源產業提高效率的最快途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