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末午後，巴黎東北方的維雷特（La Villette）公園，吸引了許多家長跟孩子，他們來的目的，除了科學博物館裡展出的達文西創作展，還有關於法國能源概況的特別展區。
展示牆上，清楚交代了法國歷年的煤礦、石油、天然氣、電力、核能等數據，一一道出各種能源的使用多寡、進出口比例、及最新科技進展等，不少孩子都好奇地張大眼睛張望著，拉著身旁的大人頻頻發問。
最特別的，還有「Let’s Design the Future」（讓我們一起規劃未來）的影片播放區，在螢幕上對訪客丟出許多狀況題，測試大家的能源態度。例如：「為了減碳，你願不願意多搭地鐵？」「如果可以更節能，願不願意多花點錢買綠建築？」以及最敏感的「你是否支持法國繼續使用核電？」
去年底以來，法國正進行一場史無前例的能源政策全民大辯論。從正式的研討會、社區公聽會、到有趣的展覽表演。令人好奇，法國怎麼讓民眾參與艱澀的能源政策討論？他們想要的未來能源政策是何模樣？
其實在日本311發生後，當德國宣布逐步廢核時，全球核電比例最高的法國，也不是無動於衷，也在2011年9月由工業部成立「能源2050委員會」，評估可能的廢核方案。
2012年中總統大選落幕後，新上任的歐蘭德為兌現競選承諾，喊出2025年把核電比重從75％降到50％的目標，隨即由環境及能源部籌備，啟動一系列的「國家能源轉型會議」辯論與討論。
8個月舉辦超過1000場公民討論
來到素有「拉丁區」之稱的巴黎聖日耳曼（Saint German）地區，附近聚集了許多洋溢藝文風的人文咖啡館與優美古蹟，這裡更是許多政府機構的所在地。
坐在彷如城堡古蹟的二樓辦公室，外頭陽光懶洋洋地灑進屋裡，能源轉型辦公室主祕蒂埃里．瓦爾（Thierry Wahl），向我們分享他們的工作心得。
從2012年的12月9日，到2013年的7月18日，能源轉型辦公室啟動了長達8個月、超過1000場的公民討論，累積參與超過17萬人次，範圍遍及全國26個省，可涵蓋法國2／3人口居住地區，各部會官員也輪番下鄉參與，表示中央政府的重視程度。
舉例來說，各鄉鎮、社區每月都舉辦「能源辯論日」，用抽籤方式隨機挑選100～150人參加，這些人會事先收到政府整理的能源教材與相關資料，內容正、反意見並陳，讓大家在討論會上暢所欲言。活動結束後，還可透過滿意度問卷表示看法。
瓦爾解釋這個活動的特點，第一，不找學者專家，也不找能源產業的人，反而要多聽一般民眾的意見。用意除了讓人民監督政府施政，也希望把能源議題帶入大家的日常生活，促進全民參與。
為什麼要這樣做？因為過去大家常發現，為能源議題發言的都是那幾派人，吵得不可開交，但大多數人總認為「那是你們在吵，不甘我的事」。
而且，法國以前的政策多由中央政府定調，這次則希望以後的政策決定可以「去中央化」，讓地方政府有機會決定能源的生產與管理方式。
結果各方不盡滿意 反應兩極化
「專家們的立場跟意見，都太根深柢固、不容易變，那不是我們要的！」因此才需要收集更廣泛中立民眾的意見。
活動討論的四大主題包括：如何維持能源效率、2025年前的能源結構、如何發展再生能源、能源政策的財務。
7月中活動一結束，能源轉型辦公室立刻彙整10多項結論，向全民公開，並遞交給國會，作為今年底研議未來能源轉型相關法案的參考。
一位民間專家直陳，歐蘭德對民眾畫了一個開發再生能源的大餅，「但他卻沒說要怎麼達成？」這陣子的能源辯論場合，就是民眾最好的提問時機。
不過，雖然過程熱鬧，堪稱最近一年來法國最熱門的新聞焦點，但能源辯論最終產生的結果，各方卻不盡滿意。例如，最後呈現的幾點結論，包括同意2050年減碳3／4、全民節能、推廣環保電動車等，早就是大家都懂的基本概念，反而是敏感的國家財政與核電認同度，依舊沒有取得共識。
這樣的結果，當然使不滿者認為白白浪費了8個月時間，批評這不過是政府主導的一場秀，目的只是替政策護航。
綠色和平法國分部能源專案經理雅尼克．魯塞雷（Yannick Rousselet）直說，歐蘭德必須趕緊公布清楚的再生能源推動計畫，「否則大家馬上就會發現，這只是他的口號！」
收穫：為人民補上能源教育課
然而，也有人對結果不感訝異。「這個過程只是想讓民眾知道，要達到那個目標，有多麼困難，」一位資深環境顧問聳聳肩無奈地說，法國的確沒有立即廢核的本錢，也真的需要一套長期而完整的替代計畫。甚至辯論還沒結束前，環境與能源部首長就突然因故下台，輿論一片譁然，更讓許多人擔心爾後的立法行動。
不只結果評價兩極，其實活動進行時，也引起不少團體隔空交火。如法國企業公會（Medef）便發表研究，若要減少核電比例，未來得砸下2兆歐元（約80兆台幣）的相關支出，法國財政勢必難支應。
但是環保團體隨即反駁，法國再生能源推廣目標沒有特別高，若英國跟德國做得到，法國沒理由做不到。
另外一份Tilder-LCI-OpinionWay民調則顯示，接近八成法國人對「停止核電得支付昂貴電費」，還沒做好足夠準備。可以這麼說，能源辯論進行的近一年來，只是替法國老百姓惡補了好一陣子的能源教育課。卻沒有最終產生實質性的共識。
法國原子能暨替代能源署（CEA）主席畢科（Bernard Bigot）比喻，「現在是環保團體希望再拉高目標、加快進度，但產業界與政治人物都覺得跑太快了。」
儘管波折與爭議不斷，但一位政府官員仍舊樂觀表示，以往非常單一、封閉的能源決策系統，能夠有這樣的辯論潮，終究是件好事，可以讓大家了解，未來到底要什麼樣的能源？該如何降低能源的風險與依賴度？現在開始要做什麼準備？只要把各種方案與證據都攤在陽光下，他相信民眾會做出正確的判斷。
亞瑞華能源集團（AREVA）溝通事務部副總裁勞倫斯．佩爾諾（Laurence Pernot）也認同，現在無論國家要進行什麼重大建設，都不能忽略事前的溝通，「因為民眾變得更主動了，政府不可能再一手決定所有政策。」
能源政策被仔細檢視將成常態
她甚至認為，隨著現代民主政治的演進，能源政策隨著幾年一度的大選，不斷被檢視與激辯，將成為一種常態。一位民間專家歸納，法國能夠義無反顧地發展核電40年，導因於戴高樂時期的強人政治，使法國人對核能帶來的低電價與穩定供電，逐漸習以為常。「老實說，那時懂核能的人有幾個？所以戴高樂可以一個人說了算！」
這位專家進一步解釋，倘若沒有發生福島核災，現在就不會有這麼多能源辯論，「或許法國人知道有機會改變能源政策，但這不代表他們會做出你們認為的決定，」他緩緩地說道。
不少人認為，歐蘭德提倡的新政策，將為法國再生能源市場帶來正面效應。目前，再生能源僅貢獻法國約一成電力，且大多是來自傳統水力發電。政府計劃，到2020年時把這項數據拉高到23％，對再生能源業者來說無疑是利多。
然而，來過台灣的法國風力發電公司ASAHLM總裁艾朗（Alain Delsupexhe）理性看待，僅有一次的公民辯論，仍不足以改變法國能源政策走向，「但這個過程，可以對年輕一代產生影響，進而影響2050年的法國。」或許，這才是能源大辯論活動帶來的真正作用。
「大半年來的辯論讓我發現，雖然能源政策是每個國家跟政府都感到頭痛的問題，但如果故意『不作為』，以後要付出的代價，會比『有作為』還來得大，」能源轉型辦公室主祕瓦爾提醒。從法國的經驗也可看出，此刻任何國家能源政策要大轉向，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