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強勢經濟下的隱憂陸續浮現！「李克強經濟學」已成為全球矚目的新名詞。這位擁有北大經濟博士學位、有史以來學歷最高的總理，要怎麼拯救發燒水腫的中國經濟。自許為「天下第一村」的江蘇華西村，曾是中國農村致富奇蹟，為何榮景不在？上海自貿區是引進自由市場機制的風向球，如何實驗成功？北京禁奢杜絕公款消費，官員嘴裡能替國庫省下大筆稅金？溫州豪宅鬼城化，全國產業結構怎麼調整？房價飆漲引發泡沬化，房屋稅擴大試點、納入法制化，真能解決問題？
致富奇蹟變危機
華西村繁華褪色 宛如總體經濟縮影
「天下第一村」五大字，每一個字都有一輛汽車那麼寬的氣勢，聳立在華西村的入口大門。這處從上海開車約兩小時的鄉下，被視為中國農村致富的典範。位於中國江蘇省的華西村，自1974年起發展集體經濟，在農地上蓋起工廠，每個村民都是工人、也都是股東。這裡的鋼鐵、化工、紡織等工廠一度興旺不已，更成為全中國第一家以村命名的A股上市公司。 全村在2003年產值破百億人民幣，之後村民年年分紅，個人資產平均上百萬，家家住別墅、人人分配轎車，達到光環的頂點。
八月上旬，《遠見》記者實地直擊華西村，如今這個天下第一村就像是大陸總體經濟的縮影，正在製造業的基礎上積極「擴大內需」，發展服務業，搶攻觀光商機。這裡沒有什麼名山秀水或文物古蹟，那就人為塑造特色吧！
全世界大概沒有比這裡更多仿造的知名建築了。山坡上綠樹間掩映著山寨版的雪梨歌劇院和北京天安門，仿建的巴黎凱旋門、美國國會大廈、德國天文台、杭州三潭映月呼應成趣，只是仿得粗陋。萬里長城的複製品只建了1萬公尺，因此稱做「萬米長城」。人造觀光噱頭，還包括搭乘直升機鳥瞰整座村莊，飛行20分鐘每人索費750元人民幣，十分昂貴，同樣的價格可以從北京搭飛機到上海了。
村中被視為轉型標誌的，莫過於高328公尺、按五星級標準興建的龍希國際大酒店。在70樓設置了旋轉餐廳觀景台，60樓則有一座純金鍍造的金牛，總計826間客房，近5000個餐位，號稱全中國農村裡最大的酒店。
華西村股價從30元 跌到剩下3.8元
只是，如此多的酷炫，並不代表華西村從此轉型成功。由於大陸製造業出口嚴重衰退，加上產能過剩，曾為華西村產業支柱的鋼鐵廠相繼停產，而轉型旅遊業的成績也不太好。大陸《新京報》曾披露，因為龍希國際大酒店的住房率不如想像中高，只得由村民充當消費者，輪流入住。華西村黨校宣傳科張學軍坦承，龍希國際大酒店的一部分收入，其實來自當地村民。「村民住在酒店裡，不必付現金，費用會從年底發放的紅利中扣除，」張學軍說。
長年研究華西村的搜狐部落客溫克堅也指出，類似的怪誕現象在直升機的經營也如法炮製，很多華西村的村幹部每個月都得「按表操課」乘坐直升機，一遍遍俯視「華西美景」。華西村的股價從最高點的30元人民幣持續下跌，截至8月21日為3.8元，是1999年發行價8.3元的一半還不到，今年第一季則預計虧損1000～1500萬元。此刻華西村的現況，代表的是中國過於依賴投資、投資效益卻低下的縮影。
走訪華西村裡，處處充斥著鉅額的投資。引進以色列滴灌技術的溫室農業園，花費1億人民幣（下同）；購買直升機、興建停機坪，用掉2億；複製版故宮裡的收藏品，價值15億；一座金牛雕像耗資3億，一幢龍希國際大酒店更耗費30億。
用錢砸出的硬體，軟體服務卻不足
無奈的是，大手筆的投資後，觀光客卻稀稀落落。華西村地屬江蘇省江陰市，當地台商蕭憲宗曾在2012年衝著「天下第一村」的名聲前往遊覽，看了後頗為失望。「旋轉餐廳好幾塊玻璃破了，直升機也沒投保意外險，溫室裡種的荔枝、鳳梨路邊就看得到，幹嘛特地花錢去觀賞？」蕭憲宗果決地說：「去過一次，不會想再去了。」
「華西村就是共產黨的樣板，」江陰永豐餘副董事長黃俊郎說。用錢砸出來的硬體，軟體服務卻不足。這種困境，一如現今的中國。
北京的中央財經大學副教授李國平在《中國，真的能撐起全世界？》一書中指出，如果說經濟增長有所謂的「中國模式」，那就是一個過度依賴投資、過度依賴出口、投資效率低下、資源消耗過多的增長模式，這種模式不可持續。
曾於世界銀行服務、現任包商銀行首席經濟學家的華而誠指出，中國經濟成長率從2007年14％，一路滑落至2012年的7.8％。然而投資占GDP比重，自2010年至2012年，始終維持近50％，並未衰減，顯見投資效益隨GDP一路下滑而遞減。
拯救發燒水腫中國
李克強經濟學 微改革發揮最大效益
大陸新一任領導人上台後，面對經濟沈痾並未視而不見。被各界稱為「李克強經濟學」的改革，正企圖導政亂象，以達到投資最佳化。最早提出「李克強經濟學」一詞的是北京大學國家發展研究院教授黃益平。他於6月底辭任巴克萊資本亞洲首席經濟學家前，在寫給巴克萊資本全球客戶的最後一份〈北京明信片〉中，首度定義了「李克強經濟學」。
他指出，大陸總理李克強就職後的經濟作為有三大支柱，一是去槓桿化，壓制各金融機構沒有紀律的放款行為；二是不實施大規模刺激政策，也不採取激進的財政和貨幣擴張；三是結構性改革，例如開放民間投入壟斷性行業與權力下放等。
把市場的交給市場，再倒逼體制改變
圍繞三大支柱所公布的相關政策，共有21項。經過分析，許多是制度的修改，因此又有人稱李克強經濟學是「微改革」，跟過去大陸領導人喜歡投下鉅資做大建設很不一樣。若要以一句話總括李克強經濟學，便是「簡政放權」，透過市場機制調配資源的配置，市場能管的，政府就不要管了。
「因為中國不是市場經濟，而是權本主義，」著有《中國是誰的？》的跨國企業戰略顧問范疇說，所謂的權本主義，是以權力為核心，資本是為權力而服務，而非市場，於是造成許多扭曲的現象。例如，中國60％～70％的資源控制在國家手中，126家央企富可敵國，銀行由四大國有商業銀行壟斷，存款利率由國家訂定，地方政府官員可以不受約束地大量貸款，以追求GDP的增長做為政績，而不是民生的真正改善。
「李克強經濟學便是要把屬於市場的交給市場，再由市場倒逼體制改變，」范疇觀察指出。出生安徽的李克強，現年58歲。攻讀完北京大學法學碩士之後，在職期間取得了北大經濟學博士，師承市場改革派的先驅厲以寧，是有史以來學歷最高的中國領導人。在共青團時，受到了上一任中國國家主席胡錦濤的賞識，逐步提拔為本屆的國務院總理。
法典倒背如流、頭腦開明、做事務實，是外界對李克強的共同印象。很多人以「救援投手」形容他，因為他的三大改革方向是十年前便應該做的事，卻一直被耽誤。這使得李克強所接下的重擔，其實是一個發燒水腫的中國經濟。「中國宛如一張巨大的信用卡，」范疇比喻說，13億人的健康、環境、財富不斷被透支，製造了好幾兆元的外部成本，如今要還錢了，誰來還呢？
地方政府債台高築，是經濟未爆彈
國票金董事長魏啟林分析了李克強經濟學必須「去槓桿化」的原因：「大陸的金融貸款不僅擴張太快，很多錢也沒有投資到實體經濟去。」中國的金融信貸增加得有多快呢？根據統計，2008年底至今，中國社會融資總量占GDP的比例，從140％大幅提升到190％。不少專家擔心，中國影子銀行所衍生的風險，很類似美國的次貸風暴。
但是，代表實體經濟的中小企業大多不能從銀行借到錢。「錢流到了房地產、國有企業和地方政府，造成壞帳和不良資產猛增，」長期研究中國積弊的范疇說。 地方政府債台高築，更是大陸經濟的「未爆彈」。大陸國家審計署最近抽查發現，截至2012年底，36個地方政府的債務餘額為3.85兆人民幣。「按照國際的算法，很多地方政府早就破產了，」一位會計師指出。
李克強經濟學針對去槓桿化，最為震撼的便是6月底，人民銀行（大陸央行）不救銀行業的「錢荒」，就是在警告銀行不要高槓桿操作。效果也是立竿見影，7月份，從影子銀行借出的錢占總融資的比例，從44％減少到42％，少了2個百分點。
堅定扶持小微企業
不搞大規模刺激政策，拚結構性改革
李克強經濟學的第二支柱是不實施大規模的刺激政策，凸顯了徘徊於穩增長和調結構的兩難。「穩增長就是要刺激，調結構就不能刺激，兩者基本上衝突，」魏啟林指出，今年以來，中國經濟活動已萎縮，若希望維持7％的經濟成長率，不刺激不行；但是又要改革，所以只好「微刺激」。至於第三支柱的調整結構，著眼於尋找支撐未來經濟增長的新動力，包括促進民間資本進入原本的獨占及寡占事業。針對金融體系，已解放了銀行貸款利率的下限，緊接著是將於年底至少開放一家民營銀行，為打破壟斷的改革拉開序幕。
「金融改革對此時GDP成長下滑的中國，更為重要，」金融研訓院院長鄭貞茂說，因為金融是一個媒介，金改有助於阻止資金投向房地產，轉而流向中小企業，使經濟更健康。天則經濟研究所榮譽理事長茅于軾則指出，中國另一個危機是房地產泡沫，空房很多。《人民日報》曾報導，中國有些大城市豪宅的空屋率甚至達到50％。
茅于軾語重心長表示，建商把房子賣掉了，卻沒人住，因為購屋者是準備等房價漲了再賣，賺到錢後再去買房子。「如果開放壟斷行業的市場，」茅于軾說，老百姓有其他的投資機會，就不會通通跑去買房。政府不要再管那麼多，也體現在主動削權。國務院在3個月內一連三次下放審批權，原本1700多項屬於國務院的審批事項，削減了1／3以上，還有推動公共服務外包，皆為政府的角色轉換。
月營業額2萬元以下，暫不徵增值、營業稅
李克強經濟學比上一任政府更為堅定的，是扶持小微企業。今年8月1日起，對每月營業額不超過2萬元的小微企業，暫免徵收增值稅和營業稅，預計將有600萬家以上的小微企業受惠。位於北京三里屯的小微企業倍增文創，便是直接受益者。2013年1月成立的倍增文創，為台灣好物設計成符合內地喜好的高級禮盒，包括金門高粱、掌聲穀粒和台北心好茶等都是合作伙伴。執行總監莊政儒說，今年4月正式上路的新稅制，可望讓他一年少繳稅約10萬元人民幣。
小微企業是國家的經濟基礎，內地經工商登記註冊的小微企業有1023萬戶，占中國企業總數的99％，提供了85％的城鄉就業崗位，最終產品和服務占國內生產總值的60％金援中小企業的新政，可將資源注入對經濟極為重要的地方。
李克強經濟學以具體政策，解決小微企業在夾縫中生存的窘境，希冀落實的是他常講的一句話：「中國目前最大的紅利，是改革紅利。」專家研判，除了三大支柱，新政府還會有其他改革，譬如利率和匯率市場化、財稅體制、土地使用權、收入分配與戶籍制度、社會保障等。
只是，改革的阻力並不小。長年穿梭兩岸的勤業眾信會計師事務所會計師杜啟堯也認為，兩任領導人都知道中國的問題出在哪，「然而，權力與利益的分配能否擺平，是最大的癥結。」李克強經濟學成效如何，尚有待觀察，但確定的是，經濟改革的無比強烈，勢在必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