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基金會今年慶祝成立10周年,由民主基金會與《遠見雜誌》合辦的系列論壇,繼李登輝、蕭萬長、呂秀蓮、郝柏村後,第五場主講者邀請到前行政院長謝長廷。這一天是週六早上,但台北市交通部的集思國際會議中心一早已擠滿聽眾。 謝長廷被公認是民進黨內最聰明、最會演講的政治人物。
自從1979年擔任美麗島辯護律師;繼而參與當時的「黨外」創黨,建議取名「民主進步黨」;並先後曾經成為中華民國副總統、總統候選人。 在台灣反對運動崛起過程中,場子只要有他,就不怕冷場,演講時總是有歡笑也有高昂。這樣的謝長廷,如今依然寶刀未老。
10點半開講前,會場中凝結著興奮而騷動的氣氛,令人遙想起1987年台大舊體育館那場轟動的辯論會,當時壯年的他英氣風發、正切旁削、辯才無礙地與當時國民黨金童趙少康激辯台灣的前途,熱情學生塞爆體育館,場外有打香腸、賣錄影帶的,熙熙攘攘,比選舉場還熱。
那次他首度提出「台灣命運共同體」觀念,後來被李登輝前總統吸納,並發揚光大,而這辯論更拷貝成錄音帶流傳校園,影響當時許多年輕人。
倡議朝野和解 深諳以柔克剛之道
在台灣民主化過程中,謝長廷在不同階段扮演關鍵角色。
立法院長王金平在開場致詞指出,謝長廷是台灣民主進程的智多星,也是「從現實出發的理想主義者」,有理論高度,也有落實方略。
王金平更讚譽謝長廷是第一位倡議朝野政黨「和解共生」的政治人物,對宗教、哲學有獨到研究,深知「以柔克剛」之道。
謝長廷曾經說過,台灣的民主之路,好比強流橫渡,碰到強流無法橫渡時,有時迂迴也是為了前進。這位幽默風趣的政治領袖,受民主基金會之邀,就「憲法在台灣民主化過程中的多重角色」發表演說。一開始他就自嘲:「今天這個題目比較嚴肅,也比較抽象。」當他跟朋友分享題目時,朋友就說,台灣每天有那麼多事件,核四、兩岸服貿協議、洪仲丘事件,明示他的演講題目實在跟不上社會脈動,「但是我回答他,你今天看社會重大的新聞,都跟憲法有關。」
謝長廷指出,憲法涵蓋面大矣,近期台灣大部分公共議題無一不是與跟憲法息息相關。包括洪仲丘案的軍審隸屬、與大陸簽訂服務貿易協定到底算不算跟外國簽條約,要不要送立院審議;也包括了苗栗縣大埔拆屋、台北市文林苑牽涉到的私有產權保護,甚至謝淑薇拿到溫布頓女網雙打冠軍到底代表哪一國,都與憲法相關,但國人對於憲法的關注卻太過薄弱了。大概很少人可以像謝長廷這樣討論憲法,而不讓人睡著的。他談憲法別出心裁,談史、談法、談理、談法,更談情,也談憲法可在兩岸扮演的積極角色。
謝長廷指出,從歷史角度分析,憲法一般是代表人民的感情和意志。現代憲法的代表是美國、法國憲法,它們都是革命來的,是犧牲生命、財產,整個社會付出動亂的代價,才有了憲法,所以人民對憲法有深厚感情。
但台灣不然。這部中華民國憲法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是國府從大陸帶來的,先天上台灣人民對它沒有感情,後來又用臨時條款凍結。所以大家說,憲法破壞人權,其實沒有,是凍結憲法的臨時條款破壞了人權。這造成我們這一代聽到憲法就反彈。
憲法已修訂七次 再修憲可能性低
謝長廷指出,在戒嚴時期,這部憲法有四大特點:
第一,形式宣傳,可以宣傳假裝我們是民主國家,但其實沒有實施,所以以前常有人說憲法是考試用的。
第二,這個憲法是代表中國,導致大家會認為沒有憲法,我們就跟中國沒有關係了。
第三,小孩穿大人的衣服,遮頭遮面,台灣很小,弄一個大中國的憲法來,不合適也不合身。
第四,憲法是台灣國家正常化的障礙。
謝長廷進一步闡釋,如果台灣要獨立,要立新憲,其實80~90%民眾是贊成的。但現實有許多干擾,這包括國內可能動亂、美國反對、中國可能會軍事緊張等,皆影響了國人的支持。立憲變數太多,而修憲也不再容易。
因此,雖然憲法有先天不良,但是要在殘缺中追求完美,不要抱怨。
憲法經過七次修改,在2005年第七次修改時,規定要公民過半,立法委員要3/4才能修,門檻太高,想再修憲幾乎不可能。而且憲法還有一個角色,是民主人權的紀錄,七次修憲都記錄在憲法,憲法若弄掉,台灣民主紀錄就沒有了。
憲法是台灣內部團結的最大公約數
回到現實,謝長廷認為要化解兩岸對立,藥方就在這部憲法上。台灣要先團結,再爭取中華民國生存與發展的空間,在這裡面追求完美,而內部團結必須要有最大公約數,就是這部憲法。
謝長廷也分析,民進黨對憲法的態度一直在搖擺。在黨外時代,共同政見就是要國民黨實施憲法、落實憲政,因為那時候實施臨時條款,黨外就要求廢除臨時條款。 當時國民黨與黨外協商,謝長廷也是黨外代表,第一條就要求回歸憲法,「我們承諾要遵守憲法,但必須在四個條件之下,那四個條件是開放黨禁、開放報禁、開放集會結社自由等,後來都實現了。」
但是建黨後,民進黨就開始說憲法有問題,不太承認。那時候當選的民進黨市議員在議會宣誓,必須面對國旗和憲法,有的人就背向國旗,有人戴太陽眼鏡表示沒有看見,或是轉頭看別的地方,意思就是不承認。
一直到1999年、2000年要參選總統,民進黨才有台灣國家前途決議文,憲法兩個字和中華民國四個字,出現在民進黨的決議。後來民進黨贏了,總統也在總統府內面對憲法宣誓,但是2008年下台後,承不承認又有爭議。
「我認為人民可以不遵守憲法,可以不承認,但宣誓過的人卻不接受,這可能不是很好的教育,因為這個宣誓跟謊言不一樣,謊言是讓別人相信,自己不相信,宣誓是自己要相信,」謝長廷直言,民進黨執政過,也對憲法宣誓過,也申請過大法官釋憲,不承認怎可以申請大法官解釋?
和解共生是趨勢 惡鬥必然被淘汰
謝長廷最後總結,兩岸最理想的政策,就是做到「台灣人民滿意,美國接受,中國忍受」。如何做到?他的主張即是「憲法各表」。他幽默地說,中共其實也不接受憲法各表,但有忍受嗎?「我去年去一次,今年再去,他又要再來,就表示他有在忍受,」謝長廷說到此,引起滿堂掌聲。他剖析「憲法各表」與國民黨「一中各表」的差別,關鍵是中國接受了「一中」,不接受「各表」,但中華民國憲法因為是在中國制訂,跟對岸產生連結,這點相當重要,「有了連結,就像齒輪一樣,有了咬合點,我認為憲法是一個咬合點,憲法咬合了才能夠動,」他生動地譬喻。最後,他強調藍綠雖然各有主張,但在兩岸政策上要愈接近,愈有共識愈好。
在演講中他也提到,「和解共生」無疑是當前世界的大潮流。想起台灣早期惡鬥的時代,他提出和解共生,「好像講髒話、罵人一樣,被批評得一無是處。」但是只要放眼國際,目前許多老冤家都正在互相和解。謝長廷指出,美國明年要邀請中國參加軍事演習,而去年,俄羅斯已經參加美國的軍事演習。過去,大家都認為他們應該會互相毀滅、對立,怎麼可以一起軍事演習?「這就是世界互動的模式在改變,和平、繁榮、共生、文明,是今天的世界潮流,所以我們自己如果還在惡鬥,沒有辦法調整,我們必然被淘汰,」他說。
在整個國際和解的大潮流下,兩岸也必須要和解,中華民國存在的現實,對岸也必須重視。因為過去中共都宣傳中華民國在1949年就消失了,但現在每一年約有200、300萬的大陸觀光客來台灣,每個人都要拿入台通行證,使用的台幣上面都寫著中華民國,大陸也必須面對中華民國要怎麼解釋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