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職挑戰1〉偏鄉學校財務拮据
沒錢沒學生，12年國教後將面臨廢校？
這個月來，《遠見》採訪團隊進入許多校園，許多技職院校都忙著展示最新設備，標榜學生的競賽成果與畢業成就。
然而，當來到國境之南，走進這裡的餐飲教室取景，相機鏡頭竟然立刻起霧。這節課上的是調酒，不少長袖廚師服的學生，滿臉都是斗大的汗珠，幾乎就要滴入杯中。為何有揮之不去的悶熱感？因為，沒錢開冷氣！
這裡是創校超過75年的佳冬高農，也是許多偏鄉技職的困境縮影。位於屏南地區的佳冬高農，儘管每年招生員額只有440名，但學校得積極走訪方圓20公里的12所國中，才有辦法達到九成的報到率。
老師想吹冷氣 請自己付電費
佳冬高農校長徐震魁感歎：「如果是位於市區的高中，可能只要對一、二所國中宣導就行了，」為吸引外界目光，他們還特地打造一台行動咖啡車，作為餐飲科宣傳工具。
雖是公立學校，但佳冬高農每年的經常門（如水電、耗材、辦公文具）預算只有700多萬，光水電就用掉300多萬。直到現在，他們的教室還沒裝冷氣，老師在職員辦公室吹冷氣必須自掏腰包，每度電收5塊錢才行。
因為財務窘迫，明明裝有冷氣的餐飲教室，為了省錢也不敢開。還沒到最熱的7、8月，師生們就已滿身大汗，等開了鍋爐跟廚具，室內溫度再飆高，感覺真的像在烤箱裡上課。
目前佳冬高農1600多名學生裡，超過兩成都來自弱勢家庭，單親、隔代教養、低收入戶的比比皆是，很多人是因為家裡沒錢，才會來讀免學費的高職。
幾年前，學生沒錢吃午餐的新聞，一度登上報紙頭條，佳農曾募得300多萬善款，讓學校能補助200多名弱勢生買便當。可是目前這些錢已快花光，老師只好發動募款，然而只是杯水車薪，不知還能撐多久？
12年國教+少子化 未來堪憂
過去在高雄的旗山農工當主任，徐震魁沒料到偏鄉職校的經營如此困難。即將來臨的12年國教跟少子化風暴，讓他更加擔心未來。
比起財務拮据，更大的問題來自於交通條件。他舉例，有學生從屏東市坐公車來上課，每月車資就要4000元，等於每學期要2萬，對弱勢家庭來說負擔很大。
每晚到了下課時間，老師還要站在校門外的公車站牌打燈，提醒客運司機這裡還有學生在等車，因為一旦錯過晚上10點的末班車，夜校生恐怕就回不了家。
類似的困境，也發生在其他職校身上。以海事類科為例，目前全台只有4～5所專門學校，但大多不在都會區。就算學生有意願，這筆多出來的交通支出，恐怕會扼殺原本有興趣就讀的學生，寧可選擇離家近、交通便利、而且一樣免學費的高中。
可以想見的是，一旦12年國教正式上路，「技職＋偏鄉＋冷門科系」，勢必成為學校最不利的招生條件。
不僅偏鄉技職面臨生死存亡關頭，一位北部明星高職的校長也充滿危機感。他指出，家長觀念早就根深柢固了，覺得走高教路線理所當然。除非孩子錄取很有競爭力的高職類科，否則同樣免學費，當然鼓勵孩子選擇高中。
採訪時，徐震魁經常不自覺地喃喃自語：「現在還有31萬名國中生，等民國109年剩20萬，等於少掉1∕3，」算到這，他的眉頭鎖得更緊了。
當少子化加上12年國教，真的會是高職滅校危機嗎？而到時候，政府會先出手救技職、還是高教學校？答案耐人尋味。
技職挑戰2〉建教生權益保障法引爭議
法案嚴苛嚇跑企業，反成建教合作阻礙
來到高雄大發工業區，走進山邊的小巷子裡，有間創辦超過半世紀的「中山工商」，多年來在教育界被稱為「山中傳奇」，因為它一度學生剩47人、瀕臨廢校，卻一路成長為全國學生數最多的高職。
如今中山工商不僅學生破萬人，還是最大的建教合作學校，每年送出近4000名建教生到業界實習，占全台建教人數1∕8強，跟三陽工業、小林髮廊、曼都、統一、全家便利店等企業都有合作關係。
不過，年初頒布的「高級中等學校建教合作實施及建教生權益保障法」（簡稱「建教生權益保障法」），卻使中山工商首當其衝，成了最大受災戶，為什麼？
台灣的建教合作制度問世超過40年，目前超過60所技職院校設有建教班。分「輪調式」跟「階梯式」兩種，前者3個月上課、3個月上班，後者則先上兩年基礎學科，高三再到企業進行專業實習。
建教制度 弱勢學子翻身途徑
以往，建教制度可說是弱勢學子的翻身途徑，不但讀書免學費、實習有薪水、畢業還同時拿學歷。中山工商實習主任張簡溪俊舉例，到鼎泰豐實習的學生有2.6萬元薪水。到國瑞汽車的建教生年終獎金超過10萬元，甚至比學校老師還好。
超過30年的實施績效，讓中山工商去年中舉辦的建教班說明會，吸引逾2000名家長和學子參加，規模創下歷年之最，汽車科還因日本311地震導致日商產線外移，超越餐飲科成了最熱門項目。
統計畢業生的勞保投保狀況，中山工商建教生畢業即就業的比率高達八成，遠高於全校合計約30％的水平。不少廠商受邀參加畢業典禮的致詞，都是提醒學生畢業或退伍後記得回來報到。
在校服務近40年的中山工商校長陳國清透露，很多北部廠商都「捨近求遠」來跟他要人，「我們南部囝仔卡乖、卡認真啦！」加入建教班的學生，近半來自單親家庭，珍惜工作機會，也願意吃苦。
法案嚴苛 連宏達電也不符資格
然而，去年底通過，今年初實施的「建教生權益保障法」，卻對建教生的薪資、工時等勞動條件做出新規範，如適用基本工資、每天只能上8小時班、不能加班或輪班，廠商甚至得先繳保證金，以免學生領不到薪水，規定比「勞基法」還嚴。
保護學生立意良好，但包括建教生與正職比例須為2比8，申請企業兩年內不得違反勞基法等限制，不但跟許多行業的運作現況不符，更嚇跑了一堆有意願合作的廠商。連電子大廠宏達電也無法合乎條件，最近跟教育界人士一起到立法院陳情。
法案公告至今，許多學校不但抱怨電話接不停，還不斷收到廠商打退堂鼓。儘管中山工商已提前因應，幾乎總動員到業界顧樁，合作廠商得以維持在90家左右，但依舊折損約1∕3的建教生名額。連合作多年的國瑞汽車，也怕惹麻煩而停收建教生。
中山工商已算傷勢輕微的，有些私立職校的建教生名額一口氣少掉八成，還有不少科系因缺乏合作廠商，只好全面停招建教生。這些亟需收入補貼家用的學生，只能想辦法出外打工。對於新法造成的影響，一位技職校長妙喻：「大家不是都鼓勵我們往前衝嗎？怎麼路上有這麼多絆馬索？」
過去的確有不肖職校淪為人力仲介，把學生賣給廠商當廉價勞工，或學生在職場被帶壞。諸多負面新聞，才醞釀催生新法加以規範的念頭。但陳國清估計，這些非法或假建教生約3、4000人，卻使合法經營的學校跟超過3萬名正規建教生，同受「汙名化」之累。
雖然經過不斷的陳情，政府態度稍有軟化。但是否為保護學生權益，反而澆熄了產學合作的火苗？
技職挑戰3〉學生不了解技職教育
未曾親身體驗 孩子如何選擇未來？
夏日午後，位於新北市二重疏洪道邊的穀保家商，有群看來年紀特別小、身穿不同制服的學生，正聚精會神地參加包括美容美髮、彩繪指甲、電腦文書、餐飲烘焙、甚至還有家事服務等課程。
事實上，這些孩子才14歲，來自周圍九所國中，每週有一個下午，來這體驗12種專業類科。除了穀保家商，離這不遠的三重商工跟東海高中（附設職業類科），也是他們有機會去上課的高職。
難得教到這麼「菜」的學生，一位長年在高職任教的老師觀察，「就算最後發現沒興趣，來玩玩、摸摸，也有收穫，」他直說，教育最終目的還是就業，如果學生沒機會先體驗專業課程，以後真的很難選擇想做的行業。
讓學生體驗 才知道如何選擇
的確，當大家熱烈探討如何復甦技職時，也不能忘了必須及早宣導，讓國中、甚至國小學生，了解技職教育的真諦與樂趣，把選擇權還給孩子。
早在2004年，教育部就推出「技藝教育改革方案」，2008年再按照「12年國教」先導計畫，推出國中與高中職生涯輔導方案。國中先對8年級（國二）生介紹技職院校，鼓勵到社區內的高職或科大參訪，由教育部補助師資及交通費。
到了9年級（國三），選擇加入「技藝班」的學生，每週最多有兩個整天、14節課，到鄰近高職「試讀」，體驗不同職業類科。如果參加技藝競賽獲得名次，還可作為進入高職的加分條件。
任職於新北市光榮國中輔導處的龐凱馨，每年帶領校內一個技藝專班跟兩個抽離式技藝班。在高教體系出身的國中師資群裡，她算是少數肯花時間陪伴學生探索性向、認識技職的老師。過去六年，光榮國中技藝班學生參加競賽屢創佳績。
國中老師大多不了解技職教育
事實上，在國中現場宣導技職，很多老師都感到吃力，「畢竟我們都不是技職出身的，」對此，龐凱馨利用每週的班會時間，邀請高職老師來演講，讓學生知道技職在上什麼課？未來出路有哪些？
她觀察三重一帶家長多是藍領勞工或做小生意，並不反對學生讀技職，關鍵還是孩子的選擇。「當學生跟你討論到他的興趣時，眼睛是會發亮的！」這時候老師就該鼓勵孩子繼續探索嘗試。
只是，面對即將於明年8月實施的12年國教，似乎又出現新問題。龐凱馨指出，原本想降低考試壓力的免試升學制度，可能反而降低學生的探索動力，面對未來的態度更為消極，她常提醒孩子，「免試不是叫你放心睡三年，就有學校可以讀了！」
此外，教育部有規劃「技職教育策略聯盟」，卻常出現高職積極、科大消極的兩極狀況。有些老師興沖沖地帶學生參訪科大，結果只繞了校園一圈就出來，「因為國中生不是他們的招生目標！」看來技職要成為台灣教育主流，還有許多障礙必須排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