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聽了《快思慢想》作者康納曼演講後，對「直覺」二字，很自然地會把它與「輕率、衝動、不經思考」聯想在一起。但是最近閱報，有兩位享譽國際的「師」字級人物，都提到自己常憑直覺做出好作品。
李安和江振誠的好作品憑直覺？
5月10日晚上，奧斯卡大導演李安與文化部長龍應台對談。李安已是大師了，他對觀眾是否接受他的電影，仍無把握；不過他說幸好有「直覺」，很快在每部戲裡總能找到要的新演員。
《色戒》中的湯唯就是一個例子，「湯唯的氣質像個國文歷史老師，是現代所沒有的，在大陸根本沒有人會看。拍她的鏡頭不像章子怡，怎麼拍都好看，湯唯就需要一些技巧。」
今年初春剛獲世界50大餐廳之一的負責人江振誠，20歲當上西華飯店法國餐廳主廚，後來赴法追隨米其林三星主廚習藝8年；先後選派赴東京、上海、曼谷、新加坡負責開分店；30歲在新加坡開了自己第一家餐廳，很快進入全球最佳餐廳前40名，在倫敦獲頒「最年輕主廚」桂冠。
集天賦、認真、和海內外經驗於一身的他，相信廚藝不在技術和食材的貴賤，而是對食材的充分了解，能發揮料理的深度。江振誠從來不寫食譜，也不記錄配方，也沒有標準程序，而是憑「料理的直覺」。
我對他們二位「直覺」高明過人非常好奇。找來他們的自傳，仔細詳讀。才發覺他們說的直覺，哪裡是一般人理解的剎那感覺？簡直就是一天24小時，一年365天的苦修而來的堅持和功夫。
他們的直覺 靠365天苦修而來
首先，他們二位對自己選擇的行業充滿熱情。李安，一位看似靦腆的人，一上了舞台，才領悟：「我的靈魂第一次獲得解放，找到了皈依」。進入藝專，他一路任男主角，演過不下15齣戲。
儘管這和台南一中校長的父親期望相背甚遠，李安卻找到了自己。這種父子情結，李安在後來「父親三部曲」：《推手》《喜宴》《飲食男女》中，得以用熱愛的電影表達深沉對父親的理解。
當李安取得紐約大學電影碩士後，他以為可以一展鴻圖，因為他的畢業作《分界線》得了學校兩個大獎。現實卻很殘酷，6年了，他耗在寫劇本、改劇本，從滿懷希望到無疾而終，最後淪落在沒有拿到錢的美國電影企劃煉獄中。
靠著太太工作支撐，李安在家裡除了苦等時機，做個家庭煮夫，還是期盼時來運轉。永不放棄自己初衷的他說：「我無法和命運抗衡，但我死皮賴臉的待在電影圈，時機來了，就迎上去，如此而已。」
江振誠從小就和精於廚藝的媽媽玩解析料理遊戲，每次吃了一道餐館的好菜，媽媽就問他：「這道菜裡有什麼？」他會答：「我吃到蒜頭，還有薑。」媽媽再問：「蒜頭和薑，是用什麼方式做的？」
進了餐飲學校，別人玩樂，他自薦到知名餐廳打工，把一天當二天用。勤於閱讀、認真吃苦。廚房內，總比別人早到，準備一切；也比別人晚走，最後一個關燈。
身懷43塊美金，一句法語也不會，他卻敢單飛法國南部小城，追隨米其林三星「最年輕廚師」二兄弟學習真正的法國廚藝。白天工作超過16小時，晚上睡在倉庫的木搭床上，接近不了廚檯，只好對著一鍋水煮馬鈴薯，研究每顆的特質，養成對馬鈴薯「敏感直覺」。
工作一年後，第一次領到薪水。拿到錢後，第一個想到的是存夠後，去嚐法國其他米其林餐廳的料理，而且要點最好的。不斷研究和挖掘。後來老闆要在亞洲展店，他都是第一人選。
他說：「只要感興趣的事，就希望多花一點時間學習，渴望了解更深，類似一種『求知若渴』的感覺。」
成功是結果，不是目標；直覺是修鍊，不是運氣
然而最關鍵的，還是他們對工作完美和創新的堅持。研究工作和演員訓練，是李安每部電影必做的前置功課。他拍《臥虎藏龍》，是想拍一個富有人文氣息的武俠片。「情」「義」是「俠」的本質，如何處理人物愛恨才夠義氣？如何打鬥卻還有意境？不斷在他腦海中流轉掙扎。
他在戲中指引周潤發如何「內斂場勢氣度，拿捏掌握得宜」，成為李安心目中的武當大俠。
他注重每個小細節，像章子怡演的玉嬌龍那塊蒙面三角巾，不大不小，要剛剛好遮住，才顯神韻。像《飲食男女》中要7、8道菜同時冒煙，得花45分鐘安排，演員一吃螺絲，又得重來。重覆7、8次是常態。
創新是成功導演持續的挑戰，李安說：「恐懼鞭策我不斷求改進，一旦有安全感，做成了慣性，我就會心生恐懼。」怕被定型、怕江郎才盡、怕被人摸清路數，都是他的恐懼。
江振誠8年在法國的苦學，是他人生最大的歷練。做為第一個亞洲學徒，他每天睡眠不到3、4小時。法文不懂，他就一句一字的學和背，每天寫，每天背，沒有間斷過一天。
從最早在廚房當「垃圾桶」，做別人不做的事，到嚐遍各米其林餐廳，到放假去鄉間打獵、摘松露，真正去了解法國生活。法國生活8年，相當於別人過20年。
學藝最終的領悟是：廚子不是機器，廚藝的真正價值是做出食物的深度。當他開出自己的餐廳時，沒有固定菜單，最終上桌的菜，是最後一刻決定的。他說創意對他而言，不是靜態而是動態的。他相信不被舊東西侷限，才能用最新觀點檢視食材和味道。
兩位老師的故事都印證一件事：成功是結果，不是目標；直覺是修鍊，不是運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