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年,我們看到台灣電影慢慢從低谷往上爬,現在香港電影非常、非常低迷,希望我們可以像你們一樣堅強,慢慢爬過去,」拿下2011年金馬獎最佳男主角獎的港星劉德華有感而發地說。
這席話聽在所有觀眾耳裡,感慨良多,因為一路走來,真的非常不容易。
台灣電影在1990年代後每下愈況,2003年甚至跌入谷底,一年僅15部國片,總票房不到1500萬,國片市占率只有1%,完全被好萊塢攻占,成為世界一大笑話。
台灣電影市場曾經如此絕望、低迷,但2012年開春的賀歲片檔期,竟然同時有七部國片,包括《痞子英雄》《新天生一對》與《龍飛鳳舞》等,不僅發片數、製作費都創農曆春節檔新高,更吸引許多國內創投、陸港最大電影公司加碼投資。大陸媒體甚至直言「台灣軍團改寫華語電影格局」,原因何在?
金馬創投媒合 5年成長5倍
2008年,《海角七号》衝出5億票房後,一直有國片復興的論調出現,但過去陰霾未散,到底是偶發的奇蹟,還是正在翻轉?沒人敢確定。但現在從各個方面來看,台灣電影真的復興了。
國片觀眾回流是最大的指標。
根據台北市戲院公會截至2011年11月20日的票房統計推估,今年台灣整體電影市場票房可望破70億元,觀影人次破2700萬,國片市占率攀升至16%(此為推估值),創新紀錄。
以往,戲院的暑假市場都是好萊塢大片的天下,但《翻滾吧!阿信》《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與《賽德克.巴萊》接連發威,不但收復暑假市場,更立下建國百年,年度華語片十大前五名均為國片,且有四部票房破億的紀錄。
此外,台灣電影在其他市場的表現也不俗,除了《賽德克.巴萊》海外版權賣得好,而且可望進軍大陸市場。2010下半年,台灣三部電影不但擠進香港電影票房前五大,《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更超過《功夫》,打破香港華語片票房紀錄。甫登陸上映的《翻滾吧!阿信》也不畏盜版開出好成績,上映首週,戲院即增開播映廳數。
觀眾回流,投資者看得到前景,資金才能持續挹注。2011年,金馬創投會議在台北君悅飯店舉辦,10樓一整層由國內外73家投資方及電影製片業占據,三天下來,共舉行523場媒合會議,較2010年成長67%,五年來共成長五倍。
金馬創投會議總監王萱儀觀察,除了檯面上頒發的百萬首獎,私下促成的合作案與投資更無法估算,過去像《星空》與《痞子英雄》都在金馬創投會議上找到合作金主。
魏德聖:好片才能吸引觀眾
然而,就在一片歡欣鼓舞時,擔心台灣電影泡沫化的反省也不斷出現,包括全民導演魏德聖與國片一姊李烈等。
《賽德克.巴萊》票房超過8億,並可望進入大陸市場,打平投資收益。2011年金馬獎,又拿下六個獎項,雖然競爭激烈,但在南韓前文化部長、知名導演李滄東等評審支持下,《賽德克.巴萊》仍獲全場最大的最佳劇情片獎。
對此,導演魏德聖並沒有高興而忘形。金馬獎後的中影慶功宴一直持續到翌日清晨4點,他才卸下早先在後台接受媒體訪問的戒備,一方面感性地感謝劇組、台灣觀眾與媒體,另一面充滿熱忱但憂心忡忡地說:「國片能不能起來,要看2012年下半年台灣是否持續有好片吸引觀眾上戲院;當看國片成為一種習慣,台灣電影工業才算是真正的常態性蓬勃發展。」
大學影展的國片推手、中央大學英美語文學系副教授林文淇也指出,細看國片觀眾變化,可以發現,現在台灣電影票房破億後的成長,靠的是媒體塑造的社會事件,而非常態的電影行銷了。
也就是說,現在票房容易衝高的本土題材並非萬靈丹,持續回流的觀眾才是長久之道。
後製人力不足 轉與陸韓合資
但令人憂心的是,台灣電影內需市場不足以支撐電影工業,若要擴大市場,現在國片不斷熱炒的本土題材,像《雞排英雄》、《海角七号》與近期的《電哪吒》及《陣頭》等,又難以走出台灣。
中影慶功宴上,今年國片的最大金主郭台強換上便服,興致高昂地與侯孝賢等影人把酒言歡,待到凌晨3點才離開,期間,不乏一些製片與創作者與他討論國片未來及投資前景,親切熱絡的郭台強一談到這,總是表情認真,不斷重複:「一定要看本(劇本)。」因為題材決定了買票入場的客群,也影響市場多廣。
華語大片導演陳可辛2010年來台時更直言,台灣有許多好片,甚至不乏許多可賣到歐美的好主題,但太「地方主義」,許多電影連他也看不懂。也因此,李烈近期呼籲,未來不但要選擇更多元的題材,更要尋找普世認同的東西,才能開闢更多元的道路和創意。
另一方面,國片愈來愈夯,但拍片與後製技術規模不夠的隱憂亦浮現。國家文藝獎得主,也是華語電影聲音大師杜篤之發現,「現在如果同時有五組電影在拍攝的話,已經沒辦法全部都是專業的人,第六組就找不到人了。」
原子映象負責人劉蔚然分析,台灣不乏動作、特效與美術等後製人才,但「量」不夠,遇到像《賽德克.巴萊》或《星空》等大片時,就無法負擔,電影製片也只好轉往大陸與南韓尋求技術合作或合拍。
合資片充斥大陸元素 票房差
從題材、市場與技術資源等隱憂可預見的是,台灣電影需極力拓廣大陸市場,合拍片也將會是未來的發展主流。
不過,若借鏡曾經紅極一時、蔚為主流的亞洲合拍片與香港走向大陸拍華語合拍片的經驗,不免讓人擔心。香港電影在1980年代沒落後,導演紛紛從大型合拍片尋契機,也曾創造話題。
但近來華語電影品質每下愈況,浮拍爛片的情形嚴重,票房不再無往不利,就連大陸華誼電影公司也啟動新計畫,冀望改善。
台北電影節策展人塗翔文日前受訪時提出,香港電影自與大陸合拍後,許多想法都必須遷就內地觀眾,失去和香港觀眾的連結,也降低影迷進戲院看電影的意願,最明顯的例子是中港台合拍、大陸熱賣的《戀愛通告》,台、港票房冷清,但為了確保回收,製片只好繼續和中國合作,賺取大陸票房。
另一值得省思的現象是,近期因偶像劇《我可能不會愛你》爆紅的陳柏霖與林依晨,話題雖高,但兩人緊搭話題合拍的電影《戀愛恐慌症》,首週末台北票房170萬元,並不理想,可能原因為該片為兩岸合資,觀眾對內容充斥大陸元素稍感失望。
反觀同週上檔的《10+10》,由金馬影展在建國百年發起,召集20位台灣導演合作拍攝,包括王童、吳念真、侯孝賢、魏德聖等,即便只能小規模上映,但特屬台灣的人文作品創意與質感高,在台北數家映演戲院夜夜爆滿,口碑延燒,明年2月確定進軍柏林影展「電影大觀」的單元。
結合新媒體模式拍片 可發展
在本土題材市場受限,華語合拍片又浮濫需警戒的情況下,或許,認清台灣電影真正的資產是自由的說故事能量,發揮不為商業市場折倒的創意與優勢,在大型製作與獨立小品兩極化間,取得平衡發展,才是當務之急。
資深電影記者張士達在2011年金馬獎後評道:「有時我們需要一點外人的眼光來讓我們看清自己,正如劉德華所說的,台灣電影走過長久的谷底終於起死回生,這是兩岸三地都看在眼裡的成就,這比得了多少獎與賣多少票房都來得更重要。」
事實上,公開稱許台灣電影的不只有劉德華,而他們所肯定的也不只是回溫的票房。香港演藝學院電影電視學院院長舒琪日前來訪也對台灣仍保有豐沛的人文創作感到欣羨;另一位知名香港導演到杜篤之的公司做後期錄音,甚至站在台灣電影的海報前面,悠悠感歎:「香港拍不出這種節奏與氛圍的電影。」
台灣電影應拓寬拍片題材,但也不需被華語合拍片既有的商業架構綁緊。《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所創造網路、社群與出版結合電影的模式值得參考。
美國版權專家傑夫.夏普(Jeffrey Sharp)日前受邀來台,分析近年好萊塢電影走勢即指出,原創電影故事、改編原著、重拍故事,是三大熱門題材來源。近年出版界和電影圈策略聯盟拉抬市場的效應正在發酵,如暢銷書《賈伯斯傳》外,新媒體也漸成電影重要素材的來源。
另外值得關注的發展還有:台灣創作人才西進。例如今年獲得兩項金馬獎的《到阜陽六百里》與最佳紀錄片《金城小子》,其實都是台灣導演與劇組所完成的作品;而即將在情人節檔期上映的《LOVE》,也是導演鈕承澤統籌兩岸三地華人明星所製、具有台灣文化厚度的華語電影。
國片復興元年,突破本土題材限制,但不為票房衝昏頭,而是用台灣人文打入合拍片市場,吸引觀眾持續看台灣電影,是下階段目標。
國片元年3大指標
國片觀眾回流:2003年,國片總票房1500萬元,市占率僅1%;2011年,國片票房市占率可望攀升至16%、17%,創下了新的紀錄。
資金持續挹注:2011年,金馬創投會議總計有國內外73家投資方,與電影製片業舉行523場媒合會議,較去年成長67%,五年共成長五倍。
創作能量豐沛:由台灣20位資深與新生代導演合拍的《10+10》小規模上映,卻夜夜爆滿,並確定進軍2012年柏林影展「電影大觀」單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