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郭台銘第二次在大學公開演講。上一次是到台大徵才, 而且不對媒體開放。大型公開的演講,這算是處女秀。
這個演講看似突然,其實是為了履行對一個陌生年輕人的承諾而來。2011年12月1日鴻海高雄軟體園區動工當天,有一位台中年輕老師帶了多位學生,專程到高雄參加鴻海主辦的青年創業論壇,當場他邀請郭董到台中,郭董竟然立刻答應。只是沒想到,行程忙碌的郭台銘,竟在二個星期內就實踐了承諾。
當天進場時,郭台銘帶著招牌太陽眼鏡,氣勢十足,馬上吸引住全場目光,在場內與主持人、《遠見》雜誌創辦人高希均教授談笑風生。他分享與蘋果創辦人賈伯斯的交往點滴,也不吝分享對成功與失敗的看法。以下是論壇的精華整理:
沒有完美辦法 但有更好方法
高希均問(以下簡稱問):在場許多年輕人都想請教你,如果要成功,應該具備怎樣的特質?
郭台銘答(以下簡稱答):成功的第一個特質是你要有passion(熱情),要執著,有的人為興趣工作,有的人為理想工作,而有的人是為了錢工作,但是最好是能三方面都結合。
我現在的太太就很幸運,她三方面可以結合,她從小喜歡舞蹈,一直沒放棄,大學也繼續主修舞蹈,畢業後跳舞賺錢,之後才因為教我跟林志玲跳舞而認識我。
第二個成功的特質,就是不怕挫折,一定要有面對挫折的勇氣。所謂失敗是成功之母,沒有連續而且重大的失敗就成功,必然是曇花一現,是偶然的。
高球天后曾雅妮,她13歲就跟我在揚昇球場打過球,只要白天沙坑球打不好,晚上她就要連打500個沙坑球。我打了30多年的高爾夫,大概加起來只有打過500多個沙坑球,她一晚上要打500個,你看這有多不容易,她今日的風光是克服了多少的挫折!
第三個是,一定要樂觀,要正面思考,不要負面思考,我常跟部屬說,天底下沒有完美的辦法,但絕對有更好的辦法,一定要想盡各種辦法來解決困難,打敗自己的永遠不會是別人,一定都是你自己。因為第一個說放棄的都是你自己啊。
把賈伯斯簽名名片當傳家寶
問:你跟賈伯斯認識十幾年,iPad、iPhone都是鴻海代工的,能不能分享對賈伯斯的看法?
答:我跟賈伯斯從1995年就認識了,有一次跟賈伯斯開會,我拿了他的名片跟他說:「Steve,你一定很少幫人家簽名,我今天就要你幫我簽名。」
現在我打算把簽名的這張名片留給兒子當傳家寶,把這張名片鎖在保險櫃,怕會丟掉。 2011年10月16日我參加賈伯斯在史丹佛的追思禮拜。他在史丹佛大學演說中說到:「stay hungry, stay foolish」(求知若渴,虛心若愚)。我今天要談的,也不是我有多成功,而是要跟大家分享,我受了多少失敗打擊,一步一步地,就像蟑螂生存下來。
問:有一位企業家曾經說,賈伯斯有三件事情能改進的話,那將更完美。第一個,他脾氣不太好,應該改好一點;其次,他努力創新產品,但轉換得太快,這應該不太環保?另外,他忙於公司跟創新產品,似乎對公益缺少貢獻,比不上微軟的比爾蓋茲,請郭董事長對這三點評論。
答:賈伯斯是一個很奇特的人,對生命力的執著也超乎想像。我2011年3月分去看他,本來有機會見面,他在隔壁房間做化療,後來因身體不適作罷。 你剛剛說他脾氣不好,也有很多人說我的脾氣不好,但是我跟他相處相當愉快,做出來第一款iPhone時,他相當高興,當場跟我示範,如何touch,如何移動,我到現在還保留那一段錄影。
也有員工被我罵跑,我跟員工說,在我這邊沒辦法成功,在別地方你如果能成功,回來找我,我付給你20倍薪水,後來果然也沒人回來找我(聽眾大笑)。各位同學,嚴師才能出高徒啊。
我跟賈伯斯一起合作很多產品,我覺得他是就事論事的人,對於技術、品質相當執著,才成就這樣精緻的產品。
另外,他的勇氣驚人,2011年10月6日我在巴西聽到他過世的消息,但事實上,9月底他還在工作。現在各位手上的iPhone 4S,在8月26日,我在深圳還收到修改的要求。
要把每一天當成最後一天
本來我以為會命名為iPhone 5,但是他認為因為沒有改款,不能欺騙消費者,因此命名iPhone 4S。
你想想得癌症這麼多年,已經賺了這麼多錢,還是不放棄工作,並且主持自己的醫療會議,這樣的意志力跟對工作的熱情,令人佩服。
《賈伯斯傳》裡面有寫:「我把人生每一天當成最後一天。」各位,你們如果把每一天當成最後一天,你的輕重緩急是什麼?是跟女友去吃大餐,還是把研究報告趕出來? 如果在非常擠壓的時空,非常急切無奈的時候,能夠告訴自己:「我應該做什麼」,那麼我想你就是進步了。
我認為,賈伯斯是相當偉大的創意家,他總是執著告訴你,你一定可以做到;他永遠嚴格要求,所以儘管相當難以達成,我總是接受挑戰,我相信這樣才會有進步。大家對他脾氣的批評,我認為這是來自他對工作的絕不妥協。
其次,產品出得太快問題,前一陣子,我看到了ZARA,你看,現在年輕人change model(改變消費模式)有多快?我們正處於一個結構反應很快的時代。
但是我勸各位,只有換男、女朋友不要換太快,來得快去得也快(聽眾大笑)。
最後,關於賈伯斯參與公益活動不夠,我認為這是觀念所致,他認為他交稅,公益交由政府做。如果你讓我把他跟微軟比爾蓋茲比較,哪一個對社會的貢獻大,我認為是賈伯斯。
他改變了很多人,包括年輕人吸收知識的方式與審美觀,我最小女兒2歲半,兒子1歲,我兒子看到玻璃,手指頭就touch,因為她姊姊已經開始用iPad,他便模仿,我女兒現在玩YouTube玩得比我好。而且他的產品高貴不貴,就跟ZARA一樣。 我對於他的尊敬,超過與客戶的關係。
他留下來的不是一家公司,而應該說是一堆文化的遺產,他的演講被列入美國中小學的教材,因為可以啟發年輕人思考,即便最後是失敗,仍不應該放棄。 螺絲鎖久了 才知怎麼自動化
問:很多年輕人問,他有熱情要在鴻海扮演一個小螺絲釘,要具備什麼樣的能力跟特質,才能夠進入鴻海?
答:我認為這樣的心態必須要調整,不要認為自己是小螺絲釘,而應該是一個可以從小螺絲釘做起的人,我也是從鎖螺絲做起,不是那位炒股票的索羅斯喔(聽眾大笑)。
我們在台中、苗栗、高雄都會設廠,歡迎年輕朋友加入,特別在台中,我們在精密機械上有相當發展跟布局,將投入生產端、消費端的機器人製造,包括家庭照護需要的機器人。
在三年之內,我們將會是世界前幾名的機器人製造商。 年輕人當然要有創意,而不是重複呆板無聊的工作,但是必須要把呆板、重複、無聊做到一個程度,才會產生創意,要先會鎖螺絲,鎖久了才知道應該怎麼樣自動化。
30多年前,我去參觀IBM最早發跡的第一個工廠,IBM是做什麼出身的?大家一定猜不到,猜到我送你一台iPhone 4S(現場開放回答,十多人搶答,的確沒人猜到)。
他最早是從做攪肉機出身的,是一個金屬鍛造公司,後來做磅秤,而當初IBM每一個新進的大學畢業生都必須來到這家工廠,接受半年最基礎的磨練,再發放到各地去做白領工作。
技術的技字,是提手旁,如果不動手,那就變成吱吱叫的「吱」字,跟我一樣只會動口而已(聽眾大笑)。
台灣有很多電子業創業老闆,但沒有一家是台灣IBM出身的,因為台灣的IBM領導都是業務員出身的,而非技術出身。培養出來的就變成所謂 talking engineer(只會說的工程師)。
總統須解決就業與兩岸問題
問:總統大選1月中結束之後,你對台灣的政府有什麼期待,你認為下一任總統立即應該做的事情是什麼?
答:我認為將來我們國家的舵手,第一個必須解決的問題是就業的問題,這是全世界所有領導者必須面對。
第二個必須解決的是兩岸關係。前些日子我去美國加州橘郡開會,那是高科技中心,我在希爾頓飯店包了一個包廂,以前這樣的美國市中心,中午沒訂位是找不到位置吃飯的,結果那天飯店的自助餐餐廳居然空空蕩蕩,沒有人。只有我們三個人。
過了三天我到北京開會,所有餐廳都爆滿,訂不到餐廳吃飯,所有飯店會議室沒有提早三天訂,根本訂不到。
為什麼?因為世界各地大企業高層跟全中國最重要的政府高官都跑到北京開會了。北京什麼事情都不必做就賺了第一桶金。
全世界有200多個國家,每個大使館如果創造200個人在北京消費,那是多少? 全世界1000大的企業,如果每一家想開拓中國市場,在北京放幾十人,可以想想有多少消費。
第三個,全中國各地的重要人物也都會聚集北京,因為北京是中國最重要的政治中心,在北京想買一部車,80幾萬人去抽3萬多張牌照,多搶手。
比照我在中美兩地的經驗,中國的影響力崛起,明顯可見,台灣絕對不能自外於此。鴻海科技集團2011年10月,占全大陸進出口的5.7%,這是有數據的。
一個做泡麵、米果的可以在中國做那麼大,如果台灣的高科技業當時可以進去、沒有戒急用忍,可以想見今天規模能做到多大。可是為時未晚,兩岸關係對於台灣經濟影響之大,是沒有人可以迴避的。
我也是大陸清華大學經管學院顧問委員會的成員,每年去開會時都會遇到前中國總理朱鎔基,那是他退休後唯一工作。政治家要有風範,不像台灣有些老的政治家,退休後還要指三道四。
第三個必須處理的問題是產業結構的轉型,台灣沒有內需市場,不像美國、巴西、印度,即便是外銷為主的日、韓,人口數、內需市場都比台灣大,台灣內需市場小,年輕人又不肯生小孩,都靠我這個老頭子在生(聽眾大笑,鼓掌)。年輕人回去一定要多生孩子,你們這些受過高等教育的女孩,尤其一定要多生。
往上提升或向下沉淪 未來一年是關鍵
產業結構的轉型,我期待新任領導人能馬上處理,但如果是新手上路(指馬英九未當選),選後要等到5月20日就任,就職後還要人事布局,之後還要幾個月搞清楚廁所馬桶在哪裡,然後還有新官三把火要燒,這之間花掉八個月到一年是很輕易的。
但這一年卻相當寶貴,將來往下沈淪或者向上提升,這一年是很關鍵的一年。一耽擱就錯過時機了。
問:你的企業遍布全世界,也常與世界的政要精英會面,做為一個來自台灣而走向世界的企業家,會不會自卑呢?還是充滿自信?
答:你問我走出去,是自信還是自卑呢?我2011年4月在北京,見到了巴西總統,我們在釣魚台賓館見面,受到很高規格的禮遇。
台灣雖然小,但地理位置很好,有絕佳的機會。我反對國家將太多經費投入購買武器,科技就是最好的防備,知識經濟就是最好的基礎,因此教育必須加強,多給年輕人機會跟舞台。台灣舞台不夠大,可以到國際,到大陸去;如果有人願意跟我到巴西去,請報名,但是我很快就會回來(聽眾大笑),因為我上有高堂,下有妻兒。如果我年輕20歲,我一定待那裡打拚,因為那裡充滿了機會。 台灣的文化為什麼好,主要是因為台灣融合了許多不同文化的長處。
早期有荷蘭人的統治,受日本統治50年,國府遷台又把各省的人跟文化帶到台灣,這也就是我常跟部屬說的「集合、整合、融合」。整個融合後,就是台灣的文化,我又把這樣文化帶到深圳。我個人又在美國待了10年,又融入美國的文化基因。
有一次我跟大陸很高層的官員提到,台灣留學生到美國去,早期美國沒放棄製造,台灣留學生在當地學了很多製造。
現在,大陸留學生去美國時,美國已經放棄製造了,學的是研發。但有鎖螺絲經驗的工程師,含量是不一樣的。
「負責」是成功的首要之務
我現在每年找5000個各省大學生到深圳,稱為「新幹班」,培訓一年後再送回去,富士康有自己的文化,這就是文化基因的傳播。
最後我準備了幾張投影片,送給年輕人,因為時間關係我只談成功的五部曲。
你要成功經營事業、經營人生,第一步要負責任。 我講一個例子,之前台大醫院發生誤將愛滋患者器官移植給病患的嚴重醫療疏失,台大柯文哲教授稱是SOP程序出現問題,我卻不這樣認為。
那是那兩個對應窗口,事不關己,因為病人是陌生人。
如果換成病人是他們的媽媽,絕對不會把陰性或陽性聽錯的。這就是責任。
再舉一個例子,你請朋友幫你買一個便當,朋友跟女友出去逛逛後忘記買,回來兩手一攤。這樣沒有責任感的朋友,我一定絕交,輕諾寡信,「答應人就是欠人」(台語)。沒幫我買,我還要你賠償我因為飢餓死掉的細胞。責任感是一切的根本。
第二步,權利,有多大的責任,就有多大的權利,這個利是利益的「利」字。
第三步,策略,要有清楚的策略,什麼時機該做什麼產業、台灣該做什麼產業,年輕人該做什麼產業,都要清清楚楚。
第四步,決心,打死不退的決心,也就是迎接一切失敗可能的決心,記住。除非明天太陽不再升起,不然就該繼續堅持下去。
第五步,最後才是方法,要試1000、1萬個方法,只要你執著,才有機會成功。(楊泰興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