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張大春受訪時這麼形容他。「陳可辛就像是《江湖奇俠傳》中外表魯鈍、實則內蘊的柳遲,再加上金庸裡的人生經驗流離,卻習得各派功法的張無忌。」
他是電影監製,也是導演。跨入影壇27年,陳可辛曾獲231項提名,共贏得146個獎項,橫掃香港電影金像獎與台灣金馬獎,並憑《如果.愛》與《投名狀》拿下二座金馬獎最佳導演;更重要的是,他每部片的票房都大力支持他再拍下一部片。
在華語電影界,香港導演吳宇森今年65歲、徐克61歲、杜棋鋒56歲。而陳可辛現年才48歲。資深影評人梁良稱他與李安都是「跨文化華語導演的領軍人物。」
只要能拍電影 餐風露宿也行
7月上旬,陳可辛結束新片《武俠》在大陸的首映宣傳,風塵僕僕地飛來台北接受《遠見》專訪,不到24小時,趕回香港停留一夜,又動身泰國造勢。
個頭不高、眼神銳利,陳可辛操著夾雜英文單字的廣東話口音,身著一襲合身剪裁的西裝,出現在五星級飯店,跟一般幹練的商務人士沒什麼兩樣。但留心看,褲裝的流線設計、中分過耳的灰髮搭配樸黑的圓框眼鏡,隱隱透露出雅痞書生的氣息。
陳可辛是泰國華僑,他的電影人生,伴隨香港電影的興衰、泛亞洲與大陸電影市場的崛起,說起來,竟與一個香港計程車司機的經驗有異曲同工之妙。
一位在1997年金融風暴後失去所有的中產階級律師,每天在尖沙咀等載客,賺不到幾個子兒;有天他從郊外載到一個往中環的客人,一趟就200塊,他開始累積長途客人;後來,客戶多了,他又回到尖沙咀組一個百人大車隊。
「這人是很典型的生存主義,」陳可辛說,給他非常大的啟發,也是電影《金雞》的創作構想,「聽起來很粗,不過這就是生存的方式,每個年代都有不同的應對方法,但態度是不變的,只要能繼續拍電影,我就沒什麼遺憾。」
《甜蜜蜜》奠定大導演地位
1983年,吳宇森在泰國拍片,缺一位翻譯。正在洛杉磯攻讀電影、才21歲的陳可辛經編劇父親陳銅民推薦,進入劇組。
這一去,他再也沒回學校過。而是待在香港最大的嘉禾電影公司,從幕後製作的基層做起,負責電影開拍到上映前所有行政事務。反應快,協調力高的他,很快成為監製。
在電影工業,監製的工作可以只是掛名,也可以是扮演平衡資金、市場與導演創作的角色,笑稱自己是「鐵桿監製」的陳可辛則是後者。
監製首要明白,電影是一種需要票房的藝術。如何讓觀眾買帳?定位清楚、主軸明確、善惡分明又有明星卡司的類型片是不敗的道理。有了認知,陳可辛第一次當導演拍文藝片,就繳出漂亮的成績單。
1990年代初,在製作圈熬磨七年後的陳可辛,受曾志偉之邀,合資UFO電影公司,希望在當時盛行的武俠片與影展藝術片外,開創都會文藝片的類型。
陳可辛首次執導《新雙城故事》《新難兄難弟》以及由張國榮與袁詠儀主演的《金枝玉葉》都大獲好評。《金枝玉葉》的賣座更讓他決定放手一圓創作夢,拍了一部奇幻親情片,卻失利慘賠。
為解決負債危機,雖不情願,陳可辛答應嘉禾電影拍大有商機的《金枝玉葉2》,並以讓他拍一部小型文藝片《甜蜜蜜》為交換。沒想到,這部當初沒什麼人期待,以大中國為架構、顛沛流離的愛情故事,在1997年香港回歸那年開出漂亮的票房,也奠定他為華語重要導演的地位。
開啟「泛亞洲合拍片」模式
後來,陳可辛受名導演史蒂芬.史匹柏(Steven Allan Spielberg)之邀到美國夢工廠見習,拍了一部愛情片,沒有找到可以發揮的空間。2000年,他再回到香港,電影工業已全面崩盤,好萊塢幾乎攻陷全亞洲,僅存韓國與泰國還有強勁的本土市場。出路在哪?沒有人知道。
「或許亞洲幾個筷子文化的國家,市場加一加也成一番氣候?」歐洲為抗衡美國文化與經濟霸權而結盟的理論給陳可辛靈感。懷著這個想法,他開啟港、日、韓、泰、新等「泛亞洲合拍片」的模式,從籌資、選角、拍攝與發行等環節開始合作,推出《見鬼》與《三更》等系列,票房熱烈,為低迷已久的亞洲電影開了曙光。
然而,當陳可辛想跨出驚悚片類型,甚至找岩井俊二等重量級導演拍愛情片時,卻處處碰壁,「這樣的組合都找不到投資,怎麼泛亞洲?除非繼續拍鬼片,但鬼片就是官能刺激,哪都通。泛亞洲只是曇花一現,」對他來說,再拍《見鬼》第三部讓他非常羞愧,但諷刺的是,卻賣得最好。
「個性決定命運,你沒法常常做一些不喜歡的東西,」陳可辛雖懂市場,但對他來說,操作類型片是方法,不是目的;電影終歸要反映現實,解決生活的問題。
轉往大陸拍片 雙面角色吸睛
眼看泛亞洲合拍片的模式走到瓶頸,陳可辛觀望許久的大陸華語市場在《英雄》的帶動之下,看似有了崛起的跡象。
2005年,他找了張學友、金城武與周迅等巨星組合推出首部大型華語歌舞劇《如果.愛》,兩岸三地票房榮登年度第1。緊接著,《投名狀》與他監製的《十月圍城》都創下億元票房。
知名編劇與作家張大春觀察,大導演有的以風格見長,有的擅長商業操作,而陳可辛是兩者兼具,不但能整合資源與挖掘明星人才,還融會不同類型的元素,完全改變電影工業表現方式。
《投名狀》就是最好的例子。明明是兄弟戰爭片,理當善惡分明,但陳可辛卻營造出多元複雜的角色性格,「同時仍無礙地保留類型片的特色,」張大春說。
「我只是把底牌拿出來講,個人的缺點在電影都看得到,很多人會把底牌藏起來,說是為了華語電影與中國文化,那很虛偽,」這是陳可辛的態度,不願因商業或唱高調的主旋律,簡化真實人性。他近年喜歡的《黑暗騎士》(The Dark Knight)與《小太陽的願望》(Little Miss Sunshine),也都是攤開人性缺點的精采電影。
《武俠》可望進軍奧斯卡
今年夏天,陳可辛耗資2000萬美元拍攝的新片《武俠》成為唯一受邀坎城參展的華語片,全球發行也由累積61尊奧斯卡小金人、有「奧斯卡推手」之稱的哈維.溫斯坦簽下。外媒傳聞預估,年底將全面在美上映與進軍奧斯卡的《武俠》,有可能是繼《英雄》的華語大片。
問他期不期待?陳可辛不改監製務實的本色分析道,「成功打入歐美市場的外語片只有功夫,從李小龍年代到現在都沒變,」這是今年在坎城,李安的御用編劇與監製詹姆士.夏姆斯(James Schamus)告訴他的現實,美國儘管有很多藝術外語片的觀眾,但90%是19歲以下的有色人種,意思是,華語片要在美國賣座,一定要不用字幕也能明白的動作片。
不過,外媒的興奮不無道理。《武俠》是陳可辛打破傳統,結合西方推理與科學之作,劇情推動以畫面風格先行;此外,片名也有向《獨臂刀》致敬之意,「帶有cult(非主流創意惡搞)的意味,最不沉重,年輕與歐美觀眾比較能接受,」陳可辛期待但不奢望。
據說在片場「很兇」的陳可辛,接受訪問時,總是很快抓到問題就侃侃而談,不難看出他長年歷練而養成的溝通效率與認真態度。
《武俠》的男主角與武術指導甄子丹就表示,第一次與他合作,完全不能偷懶,「他總是逼我做一些完全沒可能的事情,這就是陳可辛。」
聊起《武俠》備受討論的結局,陳可辛坦承,他雖然顛覆以往的創作方式,更往商業片靠攏,但在最後,仍用竇唯迷幻的配樂,增加整部片的不確定性與角色厚度。
這位開創亞洲與泛華語大片時代的鐵桿監製,不禁感歎起來,「我一路都在講市場,但骨子裡還是文藝片,所以我必須用很商業的方法包裝,才能夠生存。我有多市場,就是我有不夠市場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