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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世保鑣司法人

蕭富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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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富元

1996-1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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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世保鑣司法人
 

本文出自 1997 / 1月號雜誌 第127期遠見雜誌

根據後結構主義的理論,社會發展是一連串符碼化的過程,從將一切事物符碼化的原始社會,演變成不可挑戰符碼的超符碼化社會,然後經歷去神祕性的解符碼過程,最後進入再符碼化的社會。

台灣的司法界也是個符碼化的體系。一九九六年的司法界,進行的就是去神祕性的解符碼化歷程,與再符碼化的司法重建工作。如果說,過去司法體系建立的符碼,是行政權大於司法權;那麼,現在司法官解掉行政干預司法的符碼,想再建立的,就是以社會公義為符碼的司法信仰。

今年至今,大法官已提出二十三次釋憲,以及周人參案、四汴頭案、台中市地重畫弊案、掃黑掃白等多項重大司法案件,檢察官收押縣市長、政府官員,至今已有五位縣市首長被起訴;一件件震懾人心的司法案件,揭開一張張社會黑幕,背後反映的不僅是司法生態的劇變,更是司法官法權意識的醒覺。

司法官的覺醒,對社會產生最大的衝擊,就是民眾開始期待司法,而權貴開始害怕司法。

十月中旬,屏東縣長伍澤元因涉嫌弊案,被板橋地方法院法官黃瑞華諭令收押:「十年前你能想像國民黨的縣長會被收押嗎?」台北地院法官周占春頗受鼓舞地說,現在政治人物上法院,不再自信可以用行政力量擺下一切,「他們也會怕司法了。」

司法英雄崛起

如果說,過去司法只是政治的綴飾(國民黨前任祕書長許水德曾說法院也是國民黨的);今年,司法官以鍥而不捨的專業精神,證明他們要做捍衛社會公義的自由人。

這一場重新翻土的變革,是司法官在和社會力的互動中,自我反省的歷程。

在民眾的價值體系中,司法是社會正義的最後一道防線,對司法存有最高的期待,但是這種既期待又怕受傷害的反差,格外強烈。民眾一方面懷疑司法,但對司法首長卻又有最高的支持度。

翻閱過去兩年的民意調查,司法公信力足國家各項評價中較低的一環;然而,前後兩任法務部長馬英九、廖正豪,因大力查賄、掃黑,都在部會首長施政滿意度中奪魁;民眾既希望司法官獨立行使職權,卻不相信司法官做得到;在這種矛盾心情的投射中,透過一些轟動一時的司法案件,創造許多司法英雄。

出道時自因為不聽命上級指示,被停職一年的屏東地院法官洪有川評析,七年前新竹檢察官高新武掀起的司法改革,造就了檢察官彭紹瑾、法官謝啟大等「悲劇」英雄,強度雖廣,但是深度不夠,並沒有撼動整個司法界。這些司法英雄最後黯然離去,並沒有帶動司法官大規模的自省運動。

三年前,台中幾位改革派法官,串連北中南的司法官,掀起第一波司法改革浪潮,雖然沒有出現一呼百諾的英雄人物,卻開啟了司法官自我反省的序幕。

這些司法工作者,都曾痛切體驗過行政如何殘害司法,所以在這兩年來放下個人前途,毅然解開過去司法禁忌,以獨立辦案精神,改寫司法官的自我定位。「我們不代表政府,我們代表的是法律良心。」台中地院法官林輝煌一語中的地指出司法官對自已角色的重新認識。

當初發動司法改革的台中地院法官呂太郎肯定,屬於司法體系上層建築的民主化、司法獨立的土壤已經被耕耘出來;但是下層建築的司法官素質與司法生態卻是更迫切需要改變。

力主改革的林輝煌也觀察到,司法獨立、自由的風氣已形成,司法官對司法獨立的信仰程度亦已加深,打擊特權不再是恐怖的事情。過去法院案件承辦都是由院長分配,現在則交給法官會議負責,行政力量再也不能掌控案件的審判權。改革至今,「個人問題是最主要的成分。」林輝煌不諱言,法官獨立審判的空間已經很大,司法官的素質反成為司法改革的最大課題。

公義代表人

隸屬行政院體系的檢察官,與隸屬司法院體系的法官在這波改革風潮中,各司其職。一個扮演衝鋒陷陣打擊犯罪的幕前鐵漢,一個則是秉持法律良心判案的幕後仲裁。但,幕前幕後的司法官,在今天並沒有藉口把民眾對司法的不信任,推給外力干預,要赤裸裸面對的就是司法官的「質」。

「法官只是一籮爛蘋果中,比較不爛的。」洪有川直言批評,法官的判決有規範社會走向的作用,若素質太差,不啻盲人趨羊,十分危險。

活躍於司法改革委員會的呂太郎自許,司法官應有嚴謹的行為與自由的頭殼,在社會多元開放後,社會感應更敏銳。可惜的是,在一千兩百多位法官中,並不是人人都有這樣自覺。他舉證,一些受矚目的案子,如賄選、行政官員貪瀆案,最後判決不符民眾期待,都顯示法官缺乏社會意識。

六百多位檢察官要面對的,也是個人追溯犯罪的能力。以辦案精練著稱的檢察官李慶義就坦言,限制檢察官辦案的不是外在壓力,而是檢察官本身的內在能力,偵查能力愈好,辦案空間就愈廣闊。

知識與美味同行,遠見請客西堤

此外,法官爭取審判獨立蔚為主流,但是檢察系統獨立的呼求,仍方興未艾。偵辦宋七力案的薛維平、周人蔘案的侯寬仁等明星級檢察官,雖被稱為社會正義的守護者,但檢察官本身的定位,依然曖昧不清。

在司法改革呼求中,部分檢察官也重新思考他們在整個司法體系中的定位。

偵辦張子源案的台中地檢署檢察官朱朝亮解析,過去檢察官辦案,會稍微揣摩「上意」,因為檢察官自認是行政人員,要配合政府政策。控制檢察官,即可控制司法。如今,檢察官的定位應跳脫舊框架,回歸為司法官,心裡的畫地自限也要解放,「我們不是執政黨的政策執行者,而是公義代表人。」專研刑事訴訟法的朱朝亮強調,檢察體系獨立的重要性,並不遜於法官的獨立。

這些改革意味濃烈的思考,都反映出司法官對自我價值的追尋。

受質疑的公信力

今年,台中法院法官蕭廣政判處台中市長林柏榕圖利他人有罪,因而停職。對此,省長宋楚瑜頗有微辭,認為一個法官,竟可讓擁有數十萬張選票的地方首長下台。「這就是司法的價值。」地院法官張升星激動地說。

諷刺的是,司法官都感受到司法權獨立了,但是民眾卻不相信。據瑞士「世界競爭力報告」,台灣在民眾對司法公正性的信心,得分只有四十九分。

「現在已經革命成功,民眾還不敢確信。」林輝煌無奈地比喻。

改革派的司法官慨嘆,個體的努力,仍敵不過民眾對司法集體的不信任。司法圈緊密的程度,並不下於軍警界,全國僅兩千名法官、檢察官,一些不合社會期待的判決,引起民眾反彈,很容易就讓每個司法官感受到千夫所指的壓力。

當檢察官以賄選罪名轟轟烈烈起訴三百多位地方民意代表,「一審法官判有罪,二審、三審判無罪。」有心改革的法官不僅覺得挫折,最後還要承擔司法不公的共業,這種原罪仍是洗不掉的烙印。

一位司法官也憂心地預言,今年大舉掃黑掃白看似是司法的豐收年,但是為了績效,檢察官對證據的掌握並不一定充足,「真正被判刑的不知道有多少個。」萬一這些黑道最後獲判無罪,又得賠上司法的公信力,「這種惡性循環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終止?」這位南台灣的司法官搖頭道。

另一方面,司法機關有多少資源,決定了司法的品質,更直接影響民眾質疑司法公信力。

從北到南,各地方法院、地檢署都大嘆辦案環境惡劣,要人沒人,要錢沒錢。司法預算不到政府預算一%,經常連加班費都發不出來;司法官草擬的司法預算獨立法案,業已被行政院駁回。再加上案件累牘,每個司法官手上案件超過上百件,常常「周轉不靈」

踏出第一步

超人的工作量,間接影響到辦案品質。十年前,一個檢察官一個月平均分案不超過四十件,現在平均為七、八十件,增加了一倍。

「我們常在掙扎,到底是要死司法官,還是要犧牲當事人?」南部一位年輕的檢察官有感而發地形容,問案像看病,病人等了許久,問不到兩分鐘就草草結案;他們常常在幾分鐘內就要決定當事人一輩子的正義,有時候甚至會懷疑自己在草管人命。

工作壓力大,又難得社會肯定,致使許多司法官在這個關鍵時刻,退出司法戰場。今年司法官總共退了五十二人,新進七十二人,還有許多張辭職信被壓在長官桌上。日前法務部調動八十二位檢察官,以辦案深入、打擊特權贏得敬重的台中檢察官李慶義、朱朝亮等被調任辦事,更讓有心改革的司法官漸灰心。

司法官深知自己站在歷史的轉捩點,有歷史責任,他們也了解自己握有的權力,強大到可以剝奪民眾生命、自由。但,在司法界十幾年的法官蕭廣政說,司法官有三代,對司法的信念代溝相差數十年;在司法界嚴密的倫理觀中,改革派要把司法民主的信仰,傳給所有司法官,是更艱困的任務。

社會公義能不能成為司法官普遍信仰的符碼,與每個民眾的權益息息相關。過去少數人決定社會公義、「法條萬條不如黃金一條」的陋習,或許在司法界還留有積澱,誠如林輝煌比擬,法界現處在「抽糞」的階段,但至少已經踏出去濁揚清的第一步。

改革派法官周占春深刻地指出,司法面對的永遠是強權,法官要有肩膀去承擔來自經濟或政治強權的壓力;回顧法界歷史,並沒有這種的傳統,這群有理想有正義的司法官,想建立的不過是司法官的「肩膀」。

因為,人們的正義都要倚在這個不怕強權的肩膀,才得以理直氣壯地舒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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