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30年改革，中國大陸已成世界經濟大國；下個階段，則計畫要改變世人印象，邁向綠色大國。
9月上旬，河北省古都邯鄲細雨綿綿。從東往西，開往邯鄲境內武安巿區的309號國道，一反往常，竟是暢通無阻。「往年，這個時候都會嚴重堵車，今年反倒好走，真的很奇怪，」許多司機開車經過，心中不禁都有這個疑問。
原來，為了達到十一五節能減排目標，武安當地近20家鋼鐵廠，從9月4日起，全都遭到限電停工，時間暫定為20天到一個月，使得以往9月旺季，如今變成淡季，業者個個損失慘重。
距離邯鄲不遠的唐山巿，也同樣上演限電大地震劇情。
9月6日，唐山地方政府也對境內30家鋼鐵企業、22家煤焦化企業，下達限產通知，要求未來四個月，每月粗鋼總產量要控制在356萬噸以內，全年產量控制在6750萬噸。
邯鄲、唐山不是特例。為了達成大陸十一五節能減排目標，從今年下半年起，河北、山西、陜西、江蘇、浙江、廣西、青海等地，拉閘限電情形不斷發生。
節能減排，只准成功不准失敗
按照規劃，從2006至2010年，大陸全國目標定在，單位GDP二氧化碳排放下降20％；但從2006至2009年，卻僅下降14.38％，使得今年最後一年，必須下降5.62％，才能達成使命。
「雖然看似因難，但大陸說到做到，」在上海居住十多年，現為群益證券上海代表處副處長林靜華觀察，節能減排已是大陸重點方向，只准成功，不准失敗。
的確，從去年底以來，正當歐美為了如何復甦經濟傷透腦筋之際，大陸中央早已展開一連串綠色大動作，在在說明是玩真的。
「1990至2005年，中國單位GDP二氧化碳排放強度下降46％；在此基礎上，到了2020年，將比2005年再下降40％至45％，」去年12月18日，丹麥哥本哈根的聯合國氣候變遷會議上，大陸國務院總理溫家寶正式對外宣誓。
十個月後，在北京召開的中共第17屆五中全會上，大陸第12個五年規劃正式頒布，從2011至2015年，同樣「綠」意盎然。
大陸國家發展與改革委員會（發改委）訂出數十項綠色發展指標，首次占全部指標的半數以上；同時，也將以「綠色」指標，做為考核各級官員政績的依據。
調整產業結構，要國富民也強
為何中國大陸如此重視節能減排？關鍵在於，已到了非調結構不可的時候了。
過去30年，偏低的資源價格、低廉的人工與環境成本，雖然使得大陸經濟快速成長，卻也同時造成高耗能、高汙染、低附加價值等製造產業迅猛發展的結果。
2007年，大陸全年碳排放量更首度超越美國，成為全球第1；2015年，大陸能源消耗，也將和美國相當，之後便會超越美國（見頁122表1）。「付出、回收不成正比，」拓墣產業研究所所長陳清文分析，大陸去年消耗掉全球1∕3的鋼鐵、煤炭等天然資源，但GDP卻只占全球8％，比例相差懸殊。
換言之，以往世界工廠的定位，使得汙染全部留在大陸，但低價產品多數出口，好處全由製造企業及他國國民拿去。
更嚴重的是，這段期間經濟成長，國家富強，但人民卻未跟著全面富有。
從2000到2009年期間，大陸GDP平均年成長率10％，但人民收入卻只有6.8％成長率；同時，人民消費占 GDP比重逐年下降，從1990年51％，下降至當前36％。
雖然，這段發展過程中，也有人提出環保的重要性，但為了保住兩位數的經濟成長率，環境問題往往就被犧牲掉，並未成為第一要務。
「國家，就像一個人一樣，不可能永遠長高，過了青春期，總要往其他面向發展，」長期關注大陸環境發展，復旦大學環境科學與工程系教授戴星翼比喻。
也因此，從2011到2015年的下個五年計畫，大陸清楚定調，調結構、擴內需；至於保增長，雖然仍有列出，但數字多少卻不明講了。
調結構，重點就在提高生產力、改變產業結構。內容包括，自主研發創新、發展高端製造設備、淘汰落後產能、推進戰略性新興產業、汰換舊產業、節能減排、以及發展新一代服務業等。
兩大法寶減碳，邁向綠色大國 仔細分析，大陸邁向綠色大國，降低碳排放，方法有二。
戴星翼分析，其一、傳統產業升級，淘汱高耗能、高污染、高排放三高產業；其二、全力發展新興七大產業。
首先，在產業升級方面，主要鎖定水泥、造紙、鋼鐵、電解鋁、玻璃、和焦炭等「三高」行業，要求限期提升營運效率，如果無法達成，最壞要求就是停業、收工。
「這就叫做『騰籠換鳥 』，」戴星翼說明，達不到中央或地方標準的三高企業，就得空出位置，讓節能減排做得好的企業入籠。
今年5月27日，大陸工信部就向各地方政府下達命令，要求淘汰產能落後的18個行業，並確保這些企業在第三季度前全部關停。
根據統計，這18個行業之中，共有2087家企業。其中，水泥762家，造紙279家，印染201家，焦炭192家，煉鐵175家，鐵合金143家，製革84家。
從省份來看，河南共有230家、山西226家、浙江180家、河北165家、雲南165家、及貴州128家。
這些被點名的企業之中，不乏知名上巿公司。
曾是大陸首富，被譽為造紙大王的玖龍紙業董事長張茵就列名其中。玖龍位在內蒙古、四川的兩座工廠，因為部分生產設備過於老舊，生產效率不佳，分別需要淘汰產能2.15萬噸、以及3.4萬噸。
另一方面，大陸也鼓勵業者「上大壓小」。群益林靜華解釋，上大，指的是提升技術層次，使用最新的大型設備，進而減少汙染；至於壓小，則是淘汰效率不佳的老舊機台。
今年5月，國電集團朝陽電廠便關掉兩座20萬千瓦以下，高耗能、高污染的小火電機組；接著，準備興建35萬千瓦的熱電聯產機組。
整體來看，電力行業經過近年來的上大壓小，節能效果相當明顯。2009年上半年，大陸火力發電平均煤耗340克／千瓦時，比2006年降低了30克／千瓦時。
在減排方面，溫室氣體排放也變少了。因為火電機組運作效率提高，現階段和十一五初期相比，大陸每年可以減少排放二氧化硫270多萬噸、以及二氧化碳3億多噸。
「不斷提高燃煤電廠效率和環保水平，對全社會節能減排意義非常重大，」中國能源局長張國寶分析，受到各種因素制約，大陸以煤為主的能源結構短時間難以改變，而電力又是消耗煤的最大原因。
地方政府節能，山東獎罰有效
地方政府也很積極，其中又以山東省表現最為出色。
山東，是大陸的經濟大省，卻也是耗能大省。去年，全省消耗天然能源總量，換算成標準煤單位，約3億噸，占全國總消耗量10％，排名全國第1。
但出奇的是，從2007至2009年，山東省卻連續三年，超額完成節能任務；累計至今年，更可望超出十一五減排目標，達到22％。
如何做到？優賞劣罰，確實執行。山東省對於節能效果突出的企業一次獎勵100萬元人民幣，但對超標耗能最高加價3倍處罰。
更進一步，山東省還採取節能預警調控做法。對於年耗能一萬噸標準煤以上的1500家重點企業的生產、能源消費、電力消耗等指標，進行動態監測。
「對於產能落後企業，也非一關了之，」山東省經信委產業政策處長陳竹君補充，他們也會給予這些企業金錢及技術支援，協助升級；或者，鼓勵大型企業購併。
傳統產業升級再造之外，為了達到節能減排，對於發展新興科技產業，大陸同樣看重。
攤在眼前的現實是，大陸IT比重不高，在MSCI中國指數成分裡，IT權數只占5％，遠遠不及美國17％、韓國28％。
「這反映出，大陸處於製造業價值鏈的低端，缺乏創新能力，」香港上海匯豐銀行「中國的下一個五年計畫」研究報告點出。這點，大陸當局也很清楚。
「大陸豐沛的科技研發與創新資源，並未發揮最大效益，」今年10月20日，大陸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華健敏在中關村論壇演講坦言。他建言，以企業為主體的科技自主創新，將是大陸戰略性調整經濟結構的首要任務。 「科技進步、創新，將是下個五到十年經濟增長的最大動能，」拓墣陳清文觀察，為了加快發展低碳高值經濟，必然提高技術層次，科技含金量高的戰略性七大新興產業，順勢成為發展新軸心。
預估十年後，新能源、新材料、節能減排、新能源汽車、生物科技、高端裝備製造、以及新一代信息技術等七大戰略性新興產業產值，占中國大陸GDP比重將從1％躍升至15％，產值上看人民幣10兆元（約新台幣47.4兆元）。
綠色投資提高，下波競爭領先
期間，大陸預計投入資源，更是驚人。麥肯錫估計，大陸十二五的綠色投資，將遠大於過去幾年，額外的節能減排技術投資也提高到1.9兆至3.4兆人民幣（約新台幣9兆至16兆元）。
更重要的是，在全球先進國家受困財政赤字，而無力推展新世代創新產業的機遇下，「中國有機會在戰略新興產業領域成為全球的領先者，」陳清文進一步觀察。
成績早已出現。從2006至2010年，大陸風力發電從零成長至全球巿占率達27％。
科技研調機構iSuppli Corp表示，2010年大陸廠商在太陽能電池與模組製造方面的投資將居主導地位，以全年度產能預估擴增量來看，全球前10大廠商中，七家為大陸業者，比重達71.8％。
在浙江、江蘇、福建、北京、遼寧等地，民營環保企業也眾多。其中，僅浙江省的環保設備製造企業就占到總量1／4以上。長遠來看，大陸不僅再生能源產量年年增高（見頁122表2）；2035年更將會生產全球1∕4能源，僅次歐洲。
美國能源資訊局預估，2035年，大陸風力、太陽能、生質能、地熱、潮汐、海流、廢棄物回收等再生能源裝機發電量，將占全球27％，領先美國13％，只落後歐洲的42％。
新一代信息技術中的物聯網，大陸也很積極。11月8日，首屆全球物聯網產業發展（上海）論壇上，中科院上海微系統與信息技術所、大唐電信、寶信軟件、上海移動、聯通、東方有線、上海機場集團等在內的17家單位，發起成立的上海物聯網產業聯盟正式揭牌。
上海市副市長艾寶俊在致詞中表示，2012年，上海要在傳感器、短距離無線電通信等方面需要形成一定規模，要培養一批系統集成企業；聯盟的成立將對上海物聯網產業的發展發揮重要作用。
GGM提供陸傳產業節能技術
傳統產業升級、新興七大產業彼此之間也相互影響，進而衍生出新的商業模式。
去年11月成立的綠色節能環保組織（GGM，Green Group Members）就是一例。GGM主要結合歐姆龍、安川電機等日本30多家專門從事節能設備製造、節能諮詢等企業成立的組織，然後針對節能減排有需求的大陸傳統產業，提供技術、資金支援。
來自台灣，留學日本，GGM會長孫繼信說明，被服務的大陸企業不用先拿錢出來，而是根據每月節省下來的電費，按月攤還即可。
例如，經由GGM診斷，企業如果投資100萬人民幣，每月就可節省5萬人民幣電費；這時，企業不用先拿錢，而是GGM免費裝設設備，等到開始運作後，企業每月省下的5萬人民幣，再付給GGM即可；20個月後，就不用再付，接下來省下的電費，便由企業賺得。
這種模式也就是台灣已實行多年的ESCO，但對大陸是創新，深受歡迎。GGM已與唐山巿、無錫巿人民政府、北京中國科學院信息諮詢中心，簽訂戰略合作協議。
成立至今，GGM也成功執行100多個案子，絕大多數都是中小企業，累計減少排放6255噸二氧化碳，企業投資期也平均只需0.84年，就可回本。
例如光是馬達改一下，就能節能多多。「馬達都是各家企業最耗電的原因，約占發電量六成以上，」孫繼信舉例，冰箱不管裡面東西多寡，電力強度永遠一樣，但只要加上感應器，當東西少時，電力減輕，就可省下電費。 大陸節能減排，雖然一開始從上而下，但如今，經過多年推廣宣傳，企業、個人也意識到重要性。
寶鋼集團，全國首獲環境認證
11月9日，上海2010中國國際博覽會正式開幕。走進E4館環保技術與設備展區，眼前綠意盎然，偌大的攤位，竟是寶鋼集團。
「2010寶鋼汽車高強鋼，實現二氧化碳減排2186萬噸，相當於一個神農架國家森林公園，」牆上顯眼處，一片綠色樹葉看板清楚寫著。近年來，寶鋼對於節能減排不遺餘力，更是大陸第一家通過ISO4001環境貫標認證企業。 今年10月中旬，寶鋼也因成功進行高爐煤氣資源綜合利用暨熱電聯產、一號燒結機環冷餘能回收利用等九項項目，每年節約能源，換算成標準媒單位，將近十萬噸。
「能否適應未來社會對節能減排的要求，勢必成為鋼鐵企業盛衰的分水嶺，」寶鋼集團總經理何文波明確表示。
大成食品，加上碳足跡標識
民間企業也自發性，在產品上標明碳足跡。 以大成食品為例，早在多年前，就在生產鏈上，對每個環節，進行技術改革，降低碳排放。
從2009年起，大成食品邀請第三方公司，測量全年碳排放，從而為後續的碳中和取得數據支持；在不久的將來，大成的產品上，也將明確出現產品碳足跡標示。
學校也開始重視。點進上海復旦大學網站，在公共服務系統中，新增一個「復旦低碳生活網」的連接。這是該校環境科學與工程系的師生們自行創建，倡導低碳生活、節能環保的網站。
只是，正當大陸傾全力發展節能減排之際，卻也產生不少問題。
最讓人垢病的是，鞭打快牛措施。復旦大學戴星翼解釋，大陸各地政府，為了完成目標，即使節能減排做得好的企業（快牛），也和做不好的企業（慢牛），採同樣標準，限電措施一刀切下去，逼著這些快牛企業，只能跑得更快才行。
「這對環保己經做得很好的快牛企業，真的很不公平，讓人擔心十二五期間，是否也是如此，」日本貿易振興機構上海代表處副所長川合現憂心忡忡地說，而且各地標準不同，也完全沒有依歸。
更深層的問題是，大陸各地基礎建設不斷興建，尤其西部地區，大量鋼筋水泥需求仍是不減。「大投資、大建設的經濟發展模式，必須檢討了，」戴星翼批評，每個城巿難道都需要高鐵、需要機場嗎？除了不斷建設之外，沒有第二條路可走嗎？
前一陣子，戴星翼搭高鐵前往無錫開會，發現高鐵時速超過300公里，和動車相差不多。他不禁思索，同樣兩個地方，為何需要同時興建高鐵及動車？真的有那麼多的人坐嗎？
再深層追蹤發現，大陸地方政府之所以成立工業區招商、大興土木抄高房地產價格，其實問題核心在大陸稅制。 「賦稅制度，是大陸萬惡之首，」戴星翼不客氣地批評，由於地方政府稅收70％必須上繳中央，只剩30％可以自行運用，在入不敷出的情形下，只好學習沿海省份發展模式，有樣學樣。
近期以來，因為大陸中央鎖定七大戰略新興產業，做為發展主軸，沒想到，將近30個省巿地方政府提出的新興產業，多數雷同，並無根據地方特色，提出策略。
從世界工廠，邁向綠色大國，中國大陸節能減排雖有成效出來，但過程中，仍得克服種種挑戰，才能再上層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