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初的中國，正沉浸在上海世博會開幕的歡樂氣氛，透過這場有史以來規模最大、也最花錢的國際大秀，象徵老中國已逐步邁向先進國家之林，成為世界新中心。
同時間，黃浦江對岸的外灘美術館，卻有一場與世博標榜先進意味截然不同的藝術表演，展出許多農民發明家的素人作品，希望世人在歌頌中國的富強之餘，也能關注這批幫忙建設國家的小人物。
主導這場秀的人，正是近年享譽國際的華人藝術大師——蔡國強。
個子高瘦、講話輕聲細語、留著一貫小平頭的蔡國強，不但曾被國際媒體譽為全球最有影響力、最具創意的100位名人，更是香港佳士得（Christie’’’’s）拍賣史上成交額最高的中國藝術家。
蔡國強的創作令人引象深刻，他用火藥當畫筆的燦爛爆破秀、呼應文化典故的裝置藝術，都在國際上引起廣大迴響。他為2008年北京奧運時在夜空畫下的29個「大腳印」，記錄老中國走向新世界！
常有驚人之舉的他，這回把一批喜歡異想天開、散居大江南北的農民，做為他展覽的主體，成為外灘美術館的開幕展「農民達芬奇」（亦即農民達文西，農民發明家的意思）。這是他花了五年，行程9000多公里，繞了半個中國，從湖北、安徽等8個省的12位農民手裏收集來的60多件「藝術品」。
5月4日的開展記者會，吸引上百家中外媒體，但蔡國強依舊低調地說，「我們不是要和世博打對台，而是想提供一種不同的視野。」
顛覆 讓素人作品走進殿堂
走近重新整修後的外灘美術館，觀眾會先看到外頭牆面三個巨大的標語：「農民讓城市更美好」「不知如何降下」「重要的不在飛起來」，跟世博的口號「城市讓生活更美好」呈現有趣對比。
蔡國強不想刻意美化農民略嫌粗陋的發明物，只將場景做些轉化。館內展示的機器人、廣場停放的飛機和螺旋槳、樓頂那艘飛碟、隔壁中實洋行大廳的航空母艦和潛水艇，都是農民多年摸索出來的心血結晶，看似簡陋，卻充滿未經修飾的手作感。「當很多人都在期待或擔心中國航母快出現時，農民們早就造好一艘，」蔡國強笑說。
一樓入口處懸吊的飛機殘骸，則是一位農民試飛不慎墜毀的見證，如同這批冒險家的紀念碑，訴說了這些創作的真實性與勇氣。
為讓大家記得這些人，蔡國強特地在二樓牆壁，親筆寫上他蒐集到的農民發明家姓名、籍貫、發明物，並用小型投影機將每個人的影音故事，向上投射在近50個小風箏上，猶如一朵朵承載小人物夢想的白雲，浪漫地迎風搖曳。
蔡國強分析，除了展覽品、大樓外的標語、黃浦江對面震旦大樓投影，農民達芬奇未來還要寫書、出畫冊、拍紀錄片，「我想把整個內容放射到社會中，把它變成一幅活生生的畫，而不只是一個展。」
啟示 是令人動容的創作過程
從科學角度看，這些素人作品雖具獨創性，卻難登大雅之堂，蔡國強為何選擇這個主題？因為，他在農民身上看到了精采的生命力。
蔡國強認為，中國一步步走向繁榮與現代化，接連舉辦奧運、世博，急於向世界證明自己，「但這些都是『大國家、小國民』的型態，表現的是集體意志。這個展卻可以看到屬於個人的精采。」
在這個展覽裡，蔡國強不但是策展人、藝術家，更是收藏家與說書人。想展示的不只是發明物，而是每個農民的生命故事與追夢過程。
2004年底，蔡國強在網路上發現安徽農民李玉明自創「霞光一號」潛水艇的新聞。當大部分人都將此看成趣聞時，他卻被那充滿童趣與原創性的造型感動。不久，這便成為他第一個關於農民的收藏。
「我一看到就知道這不能用，沉下去大概就浮不起來了，但想像力和造型卻很吸引人，一看到就覺得很美，」蔡國強表示，就因這些作品和工業化的流水線（生產線）產品截然不同，才有收藏價值。
接著2005年中，蔡國強擔任威尼斯雙年展中國館策展人，他又大膽邀請另一位主攻飛碟的農民杜文達到場試飛。雖然最後沒有飛起來，讓杜文達擔心丟國家的臉，但他卻安慰，「沒事，全世界都佩服的天才達芬奇，他的發明也沒有一個真的做出來啊！」
價值 在記錄庶民創作百態
今年開展前，蔡國強從3月初開始一趟長達10天、行經8省、遠征9000公里的尋訪之旅，先後拜訪了9位農民發明家。比起奇趣橫生的作品，農民們生動而真實的面孔，令人莞爾卻又帶點滄桑的生命故事，更令他難以忘懷。
他說，「他們不管年紀多大，錢掙多少，輪廓都很清楚，眼睛很有神，而且很幽默。」
如年近70、已做出第5艘霞光號的李玉明，只有小學程度，還因這項興趣把房子抵押，由於老婆中風多年，他得負擔家中瑣事，每天煮飯、打掃、幫老婆洗完臉後，就在庭院開工，讓老婆在一旁觀看。
另一位48歲的吳玉祿，則是知名的素人發明家，原本因沉迷於打造機器人，被村人視為遊手好閒之輩，想不到愈做愈出名，本來不支持的家人，後來全成了他的伙伴，現在家裡如同一座機器人工廠。
還有位農民吳書仔的飛機被蔡國強買下，運送當天他請村民幫忙敲鑼打鼓，大夥沿著田埂路將飛機抬上車，由於飛機形狀像加了翅膀的轎子，場面如同吳家女兒出嫁。
蔡國強紐約工作室經理張舍透露，不少做了一輩子飛機夢的農民，還是因這次參展，才生平第一次坐上真正的飛機來上海。
反思 起飛後的中國怎降落？
除了呼籲外界關心農民，蔡國強也從農民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還有中國社會的未來。
例如有人為了造飛機，把家中鍋碗瓢盆、腳踏車等生活用具統統用上，有些村子沒有馬路，他們只好把田野當跑道，不少人試飛摔下來，卻無法阻擋他們繼續嘗試。
這種情形，跟他1984年在自家庭院撒火藥點燃畫布，沉迷於火藥難以控制的魅力，如出一轍，表現的都是一種向未知探索的勇氣。他笑說，「會想用火藥當創作媒材，是因為以前還是一個壓抑的時代，很多年輕藝術家都想尋找刺激性的題材，去『挑釁』一下社會。」
但他也強調，辦這個展覽不是要人們同情農民，而是希望喚起大家對農民的尊重。「其實我收藏的是他們的夢想，因為在裡面讓我看到了自己，他們跟我很像，都有那種好奇心和做東西的趣味。」
蔡國強有次問做飛碟的杜文達，想過飛起來後該怎麼降落嗎？想不到對方竟搖頭道，「我只想讓它飛起來，沒想過怎樣落下。」
這個答案讓他十分震撼，想到改革開放30年的老中國，是否有思考過如何落下的問題？當國家開始富強，老百姓能不能展現同樣奔放的創意與自信？社會風氣能不能更加平等、開放？似乎更值得關注。
透過這群農民達芬奇，蔡國強不但要讓外界看到個體的精采活力，也表達了他對社會的深層關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