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於1991年初來台觀摩台灣經濟成長、今年78歲的俄羅斯科學院院士阿巴爾金（Leonid Abalkin），是俄羅斯出名的經濟學家。
在戈巴契夫擔任總統時代，他是總統經濟顧問，甚至在1989年7月出任蘇聯副總理一職。隨後蘇聯解體，總統葉爾欽上台，他仍是新總統的經濟顧問，經常上各大媒體暢談經濟理念。到了1998年俄羅斯陷入金融危機，他也是危機小組成員。
在他眼中，今天的俄羅斯早已經不是他從小長大的那個熟悉的國家——蘇聯，1930年出生的他，以略帶感傷的語調說：「這是一個完全不一樣的國家。」
今年初，俄羅斯舉行新總統選舉，選前他仍對俄羅斯經濟提出批評。
至今仍每天戰戰兢兢地在俄羅斯經濟研究院辦公室進行研究的他，如何看俄羅斯今日的發展？未來有何隱憂？
稅賦制度不公，造成貧富差距16倍
《遠見》問（以下簡稱問）：你是位經濟老兵，大家都說俄羅斯現在是金磚，你自己怎麼看？
阿巴爾金答（以下簡稱答）：其實目前俄羅斯經濟狀況有些複雜與矛盾。近幾年來俄羅斯經濟發展不錯，每年平均有7％成長，不僅有更多石油穩定基金，也還了不少外債，並積存很多的外匯存底，人民收入也增加不少。不過俄羅斯經濟也有很大問題，首先是貧富差距過大。
收入最上層的10％與最下層的10％平均所得相比，2007年兩者差距16倍，遠高於歐洲平均六到八倍。如果超過十倍，經濟學者會視為是一種警訊。
通膨又是另一問題，它更影響著貧富差距。官方發布2007年通貨膨脹數據為11％，但根據我的研究，低收入者的消費物品上漲率比這多了一倍。
另一危機是經濟結構過於單一、集中。主要依靠傳統原料，如石油及天然氣，產業沒有多元化。雖然投資有增加，但仍比我們所需要的更低。俄羅斯如要為恢復技術水準需要更多投資。專家評估，每年要增加18％，但這幾年來平均只有12％，驅動力不夠。
最後的問題是人口危機。俄羅斯人口每年減少70萬到80萬人，不管是勞工或高級工程師，人數嚴重不足。
最近三年出生嬰兒人數多了，但這些人要成為勞工，還要18年，到2026年才有可能成為技術人員，這中間幾年俄羅斯會出現勞動力短缺的問題。
問：貧富差距為何如此嚴重？
答：這個問題有些複雜。現在俄羅斯所得稅只有13％，不管收入低於生活水平，或是收入超過百萬元盧布，都一律是繳13％的稅。這在其他市場經濟的國家是不可能發生的情況，但在俄羅斯，窮人13％，富人也是13％。
還有財產稅也有問題。莫斯科近郊有許多豪宅，按理每人都要繳財產稅。但現在法律有漏洞，豪宅還沒使用就不用繳稅。很多富人為逃稅就遲未將門把裝上，就代表尚未使用，就不用繳稅，事實上裡面都有住人。
市場經濟導向，研發占GDP比重低
問：真不可思議，沒人批評與建議？
答：有，經濟學家提醒了多年，但法律仍未通過，這也是另一個腐敗的狀況。很多富人與國會議員的關係良好，在法案審理上就會拖延或有偏頗。
普丁上任八年來此問題仍未改善，他最近甚至說下重話，若是抓到貪腐官員，不惜把他們的手砍掉。顯示這問題很嚴重，還未見到改善成果。
問：通膨的原因為何？有何解決之道？
答：一部分原因是價格仍掌握在政府手中，因是壟斷商品，如水電費每年調漲幅度在16％以上，完全聽命政府。
第二是缺乏市場競爭。如海參崴市麵包價格在一個月內上漲了20％，原因是麵粉不夠、價格上漲。但莫斯科市沒有漲，因為還有庫存及外銷進口。
目前政府通過一法令，5月1日前禁止麵包、牛奶及肉類價格上漲，但價格不是市場制定的，過了5月後仍有可能會漲。
問：俄羅斯現在到底是市場經濟，還是計畫經濟？
答：很難說。照理現在是市場經濟，但國營企業愈來愈大，許多造船，航空公司都是國營的。很多官員也在這些大企業擔任要職，間接掌控各大企業。
我只能說，不同的地區或產業正在走向市場經濟，但短期內俄羅斯不可能有百分百的市場經濟出現。要市場多元化還需要一些時間，要10年、20年來轉變。
不要忘了，在俄羅斯仍有很多交通設施不完善的問題。航空、鐵路，公路的改建，造船、農業等的發展，教育、科學及文化的推廣，都要靠國家支持投入，非短期可達成。
問：大家都說俄羅斯基礎研究很好，真的嗎？研發比重為何？
答：俄羅斯近年來的研究人員已經少了很多，學術研究占GDP比例只有1.07％。韓國有2.99％，美國是2.62％，日本3.3％，俄羅斯明顯少很多。
主要是政府也沒錢，所有基礎研究都少了。俄羅斯另一問題是只會基礎研究，不會應用到產品上。
政治三巨頭，各有難題與挑戰
問：普丁總統與葉爾欽有何不同？
答：普丁總統在任八年，也是葉爾欽推薦出來的，因此普丁上任初期，對葉爾欽時代的做法都沒有批評。直到第二任才有尖銳批評，例如批評葉爾欽把造船業破壞了，停止製造飛機及船隻等，或說葉爾欽把權力下放，讓俄羅斯處於分離邊緣。
普丁上任後則是把葉爾欽下放的權力收回，企業重新成為國有化，或由國家來操控。過去葉爾欽推動私有化，將許多國營事業變成私人的，讓很多人一夜致富，富人不需兩、三代，只要兩、三天就可成為富人。這點普丁也多所批評。
另外就是石油價格上漲，客觀因素幫了普丁很大的忙，葉爾欽時代沒有。
問：戈巴契夫與普丁如何比較？
答：戈巴契夫時代已很遠了，那時我是副總理，與現在是完全不同的國家。經濟不同，世界觀也不一樣，心理也不同。
當時我們提出許多經濟計畫，有大規模的改革措施，建議成立股份有限公司，建立私人銀行。但後來國家發生悲劇，蘇聯解體，解體前蘇聯是15個國家聯盟，大家都是計畫經濟，可以把工廠設在烏克蘭或哈薩克，嚴格說都是一個國家。但瓦解後，以前國內貿易變成國際貿易，不一樣了。
未來經濟仍大好，政治明朗外資湧入
問：石油價格上漲讓政府變有錢，這些錢用到哪裡去了？
答：這問題可能要再過半年才知道，新政府說5月7日上台後才會宣布。普丁要當總理，所以還要有時間觀察。今年底應不會有明確答覆政府到底如何使用這些錢，最快2009年才會明確，因為新總統才剛要上台。
問：俄羅斯貧富差距這麼大、又有嚴重通膨，為何普丁民意支持度仍高？
答：這問題在俄羅斯老百姓中有很深遠的基礎。俄國人傳統以來都需要一個領袖，這領袖的名稱可以是沙皇、總書記或總統，都可以，就是要有一個老百姓可相信的人。
雖然經濟有些問題，或腐敗程度變得更嚴重，但現在老百姓相信普丁，媒體也大炒普丁的正面形象。普丁講話也能贏得民心，因為他一直談偉大的俄羅斯，外交上有獨立自主色彩，得到人民尊重。
問：經濟雖有問題，但和以前相比，是真的改善很多了嗎？
答：這要拿1990年～2000年及2001年～2008年兩段時間來看。其實現在2008年民眾生活只是剛回到1990年的水準。但比1991年時的國民經濟一蹋糊塗，收入大減來看是好多了，1991年～2000年是陷入困境，只是現在大家都忘了，很少人記得之前還不錯。現在政府只是把過去的收入還給國民，老百姓就把這功勞給了普丁，所以民意威望高。
問：同為金磚四國，相較中國及印度，為何俄羅斯的外資直接投資直到去年才多起來？
答：嚴格說起來，俄羅斯的真正經濟發展要從1998年開始算，因此起跑點跟大陸或是印度很不一樣。
剛開始外資對俄羅斯政治情況沒有信心，不是普丁上台就馬上穩定了。上台兩、三年後，很多人還在問，「誰是普丁？」但現在政治明朗了，2004年後外資才開始大量進來。
問：俄羅斯未來經濟前景如何？
答：從新總統梅德維傑夫接受英國報紙採訪中可看出，他是有頭腦的人，也想要做些事情，我認為俄羅斯經濟仍會好下去，不會有太大問題。（徐仁全整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