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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大陸名導演謝晉-十年內必有文藝復興

遠見編輯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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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見編輯部

1989-0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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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大陸名導演謝晉-十年內必有文藝復興
 

本文出自 1989 / 3月號雜誌 第033期遠見雜誌

問:你的導演生涯,有那幾個階段?

答:我一九五四年開始獨立拍片到現在,是從助手開始,經歷很簡單。最重要的是文革後的十年,因為管得比較少,像「芙蓉鎮」吵歸吵,還是可以上演。

我一直有個觀念,藝術作品的檢驗,一是時間,二是觀眾和讀者。其他的檢驗都沒用。

我拍我的,你拍你的

問:目前大陸的電影事業有什麼新潮流?

答:出了一批學生輩的導演,叫「第五代」導演(編按,例如「黃土地」的陳凱歌、「紅高梁」的張藝謀」)。但他們的觀眾太少,又有人去拍娛樂片、武打片。

這是大家很憂慮的問題,但我認為不能把娛樂片看得太壞。像我的片子,從來不是什麼打鬥、歌舞,但在全國賣座都是第一。我拍的是文藝片,像台灣的「油麻菜籽」一類,但武打片不一定賣得過文藝片,就像美國西部片賣不過費雯麗一樣。

這幾年的電影界有個很大的爭論,他們(指第五代導演)認為我們這一代該淘汰了,但始終淘汰不了。

我主張是,你搞你的,我搞我的;侯孝賢是一種,白景瑞是一種。不要比,我們電影的種類是少,不是多。我的片子是雅俗共賞,知識分子愛看,而我也會稍微照顧低層次的觀眾。

那些第五代導演對我說,謝叔,你不要去照顧那種觀眾,應該拍給北大研究生那種水平的人看。我說可以,我非常贊成你去拍,我拍我的,你拍你的,不是很好嗎?

什麼叫高水平?導演是用鏡頭寫作的人,每個人經歷都不一樣,所以我對白先勇的「國葬」印象很深,但年輕一代就不會有共鳴,因為那種回憶的題材,他們不感興趣。如果第六代導演出來,連文革都沒經歷過,你能要求他拍文革嗎?

中國人太辛苦了

我跟香港的評論家談,你們不要捧一種、打一種,這種文風非常不好。每個人喜歡的都不一樣,要寬容、要允許。紅樓夢、三國演義怎麼比?托爾斯泰能跟莎士比亞比?

問:你拍電影是為了什麼?

答:我要闡述我的理想、追求,我總是想給人一點希望,最後還是有美好的東西存在。我覺得中國人太辛苦了。我比較樂觀。中國最黑暗的文革期間,我仍想將來能拍戲,因為人類總是往好的一方面去發展的。

問:所以你的個性都反映在電影上了?

答:文革之前我沒有拍過悲劇;之後,我拍了大量悲劇,那是因為文革帶給我強烈的刺激,覺得需要拍一些反映老百姓痛苦的作品,像「芙蓉鎮」(描述文革期間人與人互鬥的故事)。

世界五十幾國買了版權,東歐國家跟我們有類似經驗,但西方國家從人性觀點看,就非常不能理解:人怎麼會到這個地步!

問:你跟「第五代」導演的經歷是不同的。

答:當然不同,我看過舊中國和現在的中國,他們不知道舊中國是怎麼一回事。我受傳統文學,如紅樓夢、水滸傳等影響很深,年輕人則較受法國影響,模仿西方的東西。

有時他們請我去看他們的作品,我說很好啊,可是好像在那部電影裡看過。一般來講,完全拋開自己國家的文化,而能成為偉大藝術家的,全世界幾乎沒有,光靠東抄西抄是不行的。我跟他們辯論,他們罵我也沒關係。

但我還是樂觀的,八年、十年之後,中國一定要出大作品,因為一個國家出現這麼大的裂變之後,人的心態、經歷都變得複雜,白先勇若不是家庭經過大波折,也寫不出「國葬」。

我到北歐去,他們很驕傲,說兩百多年來沒有發生過戰爭,人民安居樂業。他們說,牛奶漲價就是大新聞了。但他們從來沒有出什麼大作品。

問:柏格曼不是嗎?

答:柏格曼不得了,他的經歷是最可怕的,最後他要殺人了。他很特殊,小時很慘,爸爸把他關在櫃子裡一關十幾個小時,媽媽打他,所以他老是想殺人,還想放火燒祖母的房子,他性變態也很厲害,到了四、五十歲以後,性生活才開始正常。他太特殊了,這種經歷,那個兒童有過?技巧可以學,但這種經歷與心態是學不來的。

沙拉奶油

所以五年、十年之後,我們的文學、藝術,要出大作品。現在有關文革的作品好像很多,但有人說,「文革,我還沒開始寫呢。」有時一個大變動之後,恐怕要等二十年以後,整個冷靜下來才能寫。曹雪芹家裡遭遇這麼大的變故,他回頭看看自己的一生,最後有官也不做了,在家吃稀飯都要寫書,整個心血都付出去了。

晶片王國背後,世代賭注如何與信念交織?導演帶你進入真實第一線>

問:所以電影界在未來,也會有大作品?將出於什麼樣的人手裡?

答:對,只要政策平穩。這不是我亂估計,這是時代的規律,規律不是因人的意志而移轉的,是歷史的必然。我不是盲目的樂觀。

我覺得四、五十歲這一代的作家,他們經歷了四九年的變動,又經歷了文革,一定要出大作品。因為人類幾百年經歷不到的,我們經歷了,文革,其是史無前例的。

中國人的大變革,還是得由中國人來寫來說,才對味。我看「末代皇帝」,拍得雖好,總難免有沙拉奶油的味道。

問:通常藝術家總有一些特殊癖好,你工作時有沒有什麼癖好?

答:我很嚴格,演員都怕我,誰要扯爛污,我的精神就非常不好。但拍完戲,大家都可以成為好朋友,我的演員通常也得獎,不得獎的很少。

看「紅樓夢」睡不著

有些導演講究畫面,但我很重視演員。我有一個信念,我的老師告訴我,看完舞台劇,音樂也好,轉場、布景都好,但人呢?角色沒出來,戲就失敗了。成功的戲是演完後,那個角色不斷出現在觀眾的腦海裡,對他有了感情,不論是喜歡他、或討厭他,這就是我追求的。

年輕時看紅樓夢,都睡不著覺,腦子一直想寶玉和黛玉的故事。現在我們看到某些人,不也會說,這是林黛玉型的、那是薛寶釵型的,我也希望自己能創造出一、兩個這樣的人物出來。

我最希望的就是觀眾看了我的電影,回家會迷路。過去我不太相信這個,但我有幾部電影做到了,像「天雲山傳奇」跟「芙蓉鎮」。我到戲院去,燈一亮,就有幾個觀眾還不站起來,坐在那裡。這其是做導演最幸福的時刻。

我覺得煽情不是個貶詞,它應該是「催人淚下」的意思,否則你催催看,這就是藝術家最高的功力所在。

最好的電影,是觀眾看完了,停了一會再鼓掌,表示他還在戲裡,所以我對結尾非常重視。

問:你一共拍過多少片子,最喜歡那一部?

答:一共二十九部,很遺憾最好的還沒拍出來,我估計五年內,會有好東西出來。

經過這一場大動盪也有好處,人變得成熟了,現在各種的觀點,都不太可能輕易相信了。

遺憾的藝術

電影是一種遺憾的藝術,它不像話劇,過幾年再演,可以修改,電影不行;另一方面,由於政治因素,一些影片從提綱到劇本、影片被改得體無完膚。這種干擾也留下了很多遺憾。

這也不是那一個領導的事,而是一個時代的事。所以,如果知識分子、人民可以思考了,民族就有希望了,你看,現在要批判劉賓雁,批得起來嗎?批不起來的,因為沒有人寫文章,過去可不同。一個千瘡百孔的地方,不是一天、兩天可以收攤的,這不是找一個天才來當總理就可以的。

現在有人太天真,以為中國可以一下子變成像美國,實行兩黨制,這不可能的,也違反規律。在一個根深柢固的封建社會,這麼多文盲,老想出一個皇帝;這樣的一個文化基礎,他們都不知道民主是怎麼一回事,怎麼民主?我覺得那是虛無主義,不切實際。

如果能從歷史、更宏觀的角度來看事情,判斷會更準確。

問:在台灣、香港,甚至大陸很多人在問,中國文化的長處在那裡,你認為呢?

答:這種質疑表示我們的文化、教育都還不夠,對自己沒信心,我們也都看到了這些缺點,而且正在改進。

我最討厭發牢騷、不做事的年輕人;你到日本打工賺錢,這也很好啊,這也沒什麼,國家再搞不好,會有更多人走,但不要任意批評。

我到美國去,看到公費留學生還批評,我在這方面很愛國的,我說,我們有很多人還在吃窩窩頭,過最低的生活水準,供你們出來唸書,你不回來也就算了,何必再這樣批評?

十年內必有文藝復與

問:所以你是比較樂觀的?

答:其實我也有很多悲觀的因素;但我相信,一個地方的文化,不一定跟經濟水平成正比。十九世紀的俄國,比德、法、英經濟落後太多了,仍是農奴國家,但托爾斯泰、普希金、契柯夫,都在這時候出現。

中國的汽車工業要趕上西方國家,不知道還要多少年,因為別人也在發展。難道藝術創作,也要等經濟、工業上去了,才上得去嗎?別上這個當,我相信,未來十年,中國必將有一次文藝復興!

(尹萍、李慧菊共同訪問,李慧菊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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