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門-已無砲聲的戰地

尹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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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萍

1986-1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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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已無砲聲的戰地
 

本文出自 1986 / 10月號雜誌 第004期遠見雜誌

金門的存在,是一個未經眼見,不能置信的奇蹟。

這個啞鈴形的小島,橫臥在福建省東南的海上。若不是大海相隔,距離僅兩千三百公尺,徑賽選手不需十分鐘便可從金門北端的馬山跑到中共控制的角嶼去。

然而,就是這樣狹窄的一條水道,分隔了兩個世界。透過望遠鏡,兩種制度下的中國人在兩岸彼此凝望看。

「中共停止炮擊,是企圖鬆懈我方戒備,轉移國際注意的統戰伎倆,」司令官嚴肅地說。

炮擊是民國六十八年中美斷交後停止的。炮聲沈寂之後,島上的經濟生活漸趨正常,但是戰爭的氣氛仍很濃厚。

酒廠是戰鬥中隊

在金門酒廠排列成行的發酵槽邊,賈芸廠長指看地下道出口說,整個酒廠是一支戰鬥中隊,廠長就是中隊長,一旦發生狀況,所有工人可以經由地下道,迅速分佈到附近據點,擔負起戰鬥任務。

街道上檯眼可見「保密防諜」的標語;軍用卡車、吉普車在馬路上來回奔馳;碉堡、崗哨處處;國民小學的圍牆上彩繪著國軍作戰的情景......。

金門不設路燈,商店也沒有霓虹燈。傍晚七時,音樂鐘聲噹噹響起,宵禁開始,陣地關閉了。家家戶戶的日光燈都用黑布幔遮掩著,以防燈光外洩。老百姓雖仍可任意走動,但大部份人都在家裏看電視,有些人甚至遠燈也不開。

這時候,在金門日報編輯部,大約二十位編輯和記者們在照布幔之下忙碌,印刷機在地底下運轉。窗外只見森森的樹影,樹影之外,是無盡的黑。走出這棟建築,不幾步,人聲和燈光都消失了,四周一片寂靜,恍如童話故事裏的愛麗絲一覺醒來,不能確定剛才遊歷的樹洞是幻是真。

在金門,這樣的「樹洞」多不勝數,地下的坑道恐怕不比地上的公路哩數少。任何一座不起眼的山坡,都可能隱藏若一個出入口,通往花崗石山底下的某一條坑道。坑道縱橫交錯,憑添金門的神秘色彩,也說明了金門仍為戰地的實情。

訓政方式的行政制度

因為是戰地,所以它的行政體系與台灣不同,最高行政組織是戰地政務委員會,主任委員由金門防衛司令部司令官兼任。一切地方行政工作都由政委會決策,然後交由縣政府執行。

金門高中事務主任許維權形容這種行政方式是訓政時期。老百姓自由選舉鄉、鎮長,但是縣長是派任的。中央民意代表雖說是選舉產生,但候選人一向由黨部協調一人出馬。

金門也沒有縣議會。熱心地方事務的人士希望儘早設立議會,開放自由選舉,讓本地人也有機會參政。他們的努力距離成功可能還很遙遠。

不過,金門的鄉鎮長選舉是目前國內唯一沒有謾罵和賄賂的理性而乾淨的選舉。軍中長官誇稱:「金門既沒有空氣和水的污染,也沒有色情和歪曲言論的污染。」

顯而易見的,歷任金防部長官都在建設力而下了很大的工夫。今天的金門,平坦的柏油路四通八達,高大的樹木遍佈全島,農產品比以前種類多且數量豐,水電供應大致無缺,全島有四干多具電話,學童就學率接近百分之百,風景名勝很多,古蹟保存也相當完善。這一切,都證明了「訓政」方式的效率。

軍人是島內的主宰力量。除了擔負防衛任務之外,他們修築道路、指揮交通,一切的公共建設和維護工作似乎都由軍力一商承擔。更重要的是,軍人是主要的消費者,民間所有的生產和勞務,都靠軍方來調節。當島上西瓜生產過剩的時候,軍中天天吃西瓜;而阿兵哥每次返台,總會擄帶一些高梁酒、頁糖等島上土產,為金門商家增添財源。就連金門人往返台金之間,不論坐飛機或軍艦,全都是免費的,記在軍方的帳上。

市場狹小發展不易

在軍方這樣的照顧下,當外賓問起金門人可有什麼不滿之處時,軍中長官很自信地回答說:「應該沒有。」

然而金門人也有金門人的煩惱。惠民農莊的楊清日老先生去年率領老妻和兒子、媳婦在公家發放的兩公頃土地上種植香蕉,收成很好,可惜市場胃納太小,供過於求,全年結算下來收入只有二十二萬元,兒子一氣之下,到台灣另謀發展去了。

金龍養豬場場長陳為仕在女兒、女婿協助下,養了幾百頭豬。縣政府保護養豬戶,每一百公斤豬肉保證價格六千八百元,比台灣市價五千五百元高出許多,陳為仕應該滿意了,可是他說,一條豬一百四十天即可成長,賣豬卻要向縣政府登記,通常要等十六個月才排得上送到屠宰場,消耗飼料不說,還都長得滿身肥肉,不好吃了。

原因呢?仍然是供過於求。陳為仕說,金門每年只需要二萬多頭肉豬,產量卻有三萬多頭,多餘的又不能運銷台灣,軍方吃不了那許多豬肉,再說,軍中自已也養了豬。

陳為仕瞭解民開不能凡事指望軍力或政府,相反的,他認為保證價格應該降低到六千元,同時成立養豬協調中心,協調減少全島的毛豬數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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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老先生的女兒陳愛惜、女婿詹潭卻不那麼起勁。他們覺得小地方難以發展,考慮回詹潭的老家台南新營去。

人口外流嚴重

金門的人口,就這樣逐年減少。縣政府的資料顯示,當地現有人口約五萬人,和十四年前的六萬一千多人比較,少了六分之一。

而在台灣的金門人,雖未經正式統計,一般相信在二十萬人以上。台北縣的永和、中和、三重,桃園縣的中壢,以及高雄市的旗津區,都聚居了許多金門人。

他們離鄉背井,是為了追求更富足的生活(金門地區去年的平均每人國民生產毛額走一、八六四美元,比全國的三、一四二美元尚有相當差距),也是為了接觸更廣大的世界。

教育程度不高的金門人到台灣來,有的做家庭手工,有的到工廠做工,收入比在家鄉好些。但是很多金門人表示,錢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覺得自己和別人的機會均等。

教育程度高的金門人留在台灣,有的教書,有的做生意,他們的想法也差不多。一位高中教員說:「我自己『土』了半輩子,我的子女不能再那麼沒見過世面。」他現在帶子女上台北的西餐廳,孩子們敢於告訴侍者他們要點什麼,單是這點便讓他覺得留在台灣是值得的。

金門高中的一位老師回憶自己當年到台灣去念大學,在高雄下船,看到穿木履、吃檳榔的人都會害怕。現在呢?看到燙頭髮、身材魁梧的男人也不太自在。他調侃自己是「小地方出來的」。

金門孤懸在離台灣一百五十浬的海上,三面環敵,運輸交通不便,安全管制較嚴,是造成它閉塞、局限的根源,也走它能保持民風淳樸、沒有污染的主因。外賓來參觀兩、三天,會覺得這裏是世外桃源,在金門住了一輩子的老百姓,卻認為自已成了井底之蛙。

交通不便民有怨言

台大中文系畢業的洪春柳,完成學業後返鄉教書,不久即感到這裏能接收到的新知識、新觀念比台北少得多,她怕與外面的世界脫節,於是又去報考文化大學政治研究所新聞組。考前的那個月,她一直在為「怎麼去」台灣發愁。

一般規定,軍人或公務員才能搭飛機,除非特殊情形,一般居民只能坐船。而坐船,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為了安全的理由,船期是臨時通知,而且要提早約七、八個小時去等候。於是,在上無片瓦、下無寸席的料羅灣碼頭,有的人在烈日下從中午佇立到天黑,有的人在寒風中從黃昏守候到午夜。

軍方的看法是:安全第一,嚴防匪諜破壞,必須作詳細檢查,所以作業時間長。而且搭船是免費的,民眾應該容忍。

民間人士則認為如果他們願意付錢,可以考慮開放台金之間的民營交通船。飛機也可以開放民營,大家買票。

這兩項建議,軍方目前還不能接受。因為台海波濤並不那麼平靜,每艘運輸艦往返金門都要有兩艘以上的戰艦護航。飛機就更危險了,風大、雲低都不能飛,怕視線不清,偏離航道。

金門商會理事長楊肅元下結論說:「金門是戰地,一切以軍事需求為優先,當地方需求與軍事需求衝突的時侯,地方需求就要犧牲。」

消失在記憶中的樂園

有的金門人舉家遷台,有的送子女到台灣唸書。何浦國小在民國六十三年還有六百六十八名學童,上學期卻只剩下三百五十名了。

他們並不是不留戀故土。洪春柳在拿到碩士學位以後,又回到金門,和青梅竹馬的許永面結了婚,兩人同在金門高中教書。她說:「畢竟這裏是我的家鄉,感覺很溫暖,而且這裏住家環境很好。」

在從台灣去的人看起來,金門豈止是環境好,簡直像是消失在記憶中的樂園。多少年以前,台灣也曾經到處是筆直而不太寬闊的柏油馬路,路旁兩排是整齊而高大的木麻黃,牛兒在田邊自由自在的吃草,燕子在人家屋樑上築巢,麻雀、白頭翁、八哥亂飛。沒有月亮的晚上,滿天耀眼的星星,一條銀河清清淺淺,老太太們搬個小板凳在門口納涼,穀物鋪晒在老屋前面的廣場上......。

洪春柳騎若自行車去學校。如果她不遷居台灣,她的子女將來可能也是騎自行車上學,像金門其他的許多小學生一樣,也像二、三十年前台灣的許多小學生一樣。

大敵當前學會寬厚

老農楊清日眼望著廣大的農地,驕傲地說:「金門的批把、楊桃、番石榴都比台灣的甜。」他不喜歡到台灣去,住在公寓裹悶得慌。可是他的媳婦打算明年到台灣去與丈夫團圓,到時候兩老可能不得不跟著去。

金門是進步了,金門建設的成果輝煌。可是人的慾望不僅止於衣食飽暖。只不過,金門人在戰地長大,大敵當前的感受教他們學會了寬厚。

楊肅元形容他們「為國家整體利益犧牲而不計較」。在金門人聚居的台北縣中和市浯江新莊,幼稚園女老師陳瑞應微笑著說:「我母親常講,我們差一點就變成大陸同胞了。」

但是,金門要做三民主義模範縣,要成為大陸人民仰望的自由民主的燈塔,那麼金門必須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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