擔任經濟部次長兩年多來，經常以「貿易立國」為題公開演講的王建火宣，今春赴美返國後，觀點明顯轉變。
「沒有科技，貿易不足憑！」留平頭、戴方框眼鏡的他，神情篤定地斷言。
王建火宣是今年艾森豪獎金（Eisenhower Exchange Fellowships簡稱EEF）的得主。他在百忙中抽出近三個月的時間，到美國的著名公司、研究機構及政府部門參觀、拜會、考察，深受美國大力發展科技的衝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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籲請台北市民「手牽手、心連心」，共襄動物園搬家盛舉的市長許水德，八年前執掌省社會處時，曾悉心探究台灣省應採的社會福利政策。
「我到美國看他們對老人和殘障的福利措施，發覺一定要透過立法，才能使福利真正普施於民，」坐在掛有巨幅世界地圖的辦公室裏，許水德記憶猶新地說。
他的關注確已落實，台灣的社會救助安全法草案，就在他同國後第二年頒佈。
許水德當年赴美考察，身份也是－艾森豪獎金得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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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商界大使」之稱的中國信託總經理辜濂松，雖不從政，但頻以顧問名義陪同財金官員出席重要的國際會議。八年前世界銀行在南斯拉夫開會，央行總裁俞國華、財政部長張繼正便請他隨行。
「南斯拉夫那時的副總統，正好和我是同一期得艾森豪獎金的學員，」出國機會多得難以計數的辜濂松解釋。
一塊金字招牌
在美國紛然雜陳的基金會和獎學金當中，這項為慶賀艾森豪總統六十三歲生日並表彰他畢生功業，由私人發起的獻禮－艾森豪交換獎金，一直是一株低姿態的叢木，偏處一隅、鮮為人知。
然而在國際上，以各國具影響力、有潛能的領袖人才為取向的艾森豪獎金，卻像一塊金字招牌，有口皆碑。
據美國費城的艾森豪獎金總部統計，創辦至今三十三年來，共有九十二個國家的七百六十七位代表受過獎，其中包括一位前總統（玻利維亞）、一位總理（土耳其）、六位大使及五十一位內閣首長......。
國際觀察家因此肯定：艾森豪獎金是世界上最有效的交換計畫之一。他們相信，社會的進化往往由領袖人物帶動，這個獎金超越政治（蘇聯、波蘭、羅馬尼亞等共產國家也受到邀請），公正客觀（金錢買不到受獎資格）地使各國領導階層直接溝通，產生的力量無以估計。
今年五月甫卸任的艾森豪獎金董事長－美國前總統福特，便親身體嘗過它的力量。幾年前，他到歐洲參加北大西洋公約組織的會議，和某些會員因意見不和，僵持不下，幸賴土耳其總理出面斡旋，才化解了雙方的歧見。這位曾經受獎的總理告訴福特：「艾森豪獎金給了我很大的啟示。」
友誼比槍更有力
軍人出身、飽經沙場的艾森豪，生前深深領悟：友誼比槍炮更能捍衛一國的疆土。因此，他在企業界：以舒潔紙品前總裁 Thomas McCabe為首）和教育界的友人，設立這項交換獎金的另一初衷，是希望透過領導階層，推展美國對世界各國的親和力。
換句話說，艾森豪獎金具有相當重大的外交意義。美國政府對交換基金的預算，一度以驚人的比例銳減，再加上通貨膨脹，各類基金提供的額度越來越少。「幸而有像這樣的民間組織，能夠繼續為國家建立國際友誼，」美國駐比利時大使Charles H. Price II曾明白指出。
令人好奇的是，在美國這場和「有潛力的領導人」結盟的甄選賽中，我國到底有那些人受過獎？他們得到了什麼？
艾森豪獎金的名額，每年不過二、三十個。創辦至今，科威特、寮國、尼泊爾......等國家，都各只有一名受獎人，而我國共有二十二人
，在九十二個國家裏，人數之多，僅次於阿根廷（二十三人）。
這二十二人得獎時的工作背景和得獎後的發展狀況，尤其引人注目。與其他鼓勵學術的獎學金大異其趣的是，我國得艾森豪獎金的人選，將近九○%出自政府機構，其中有兩位後來晉陞為最重要的秘書長、五位榮膺部長......。整個名單中，學術界竟付之闕如。
政界的得主最多
因此在國內，有人逕以「政府領導階層的獎學金」稱它；也有人用批評的眼光，把它看成「政府高級首長相互援引的小集團」；更有人認為它是「和政界人物溝通最自然的橋樑」......。
不論批評或羨慕，無可置疑地，艾森豪獎金已被視為身份和地位的表徵。一位受獎人具實以告：「不少人想盡辦法四處打聽，究竟有沒有什麼得獎的門道？」
而一般得獎人當時的心情，大多也是驚喜、訝異，幾乎不敢相信。三十五歲任經合會技正那年中獎的內政部營建署長張隆盛，便是其中一例。「過去的得主資歷都比我深，」他說：「我非常意外，這個獎對我具有相當大的鼓勵意義。」
兩年前得獎的國貿局長蕭萬長，則因此倍覺自己任重道遠。「這是莫高的榮譽，我必須把握機會，建立國際觀的胸襟和遠見，」他為了中美貿易的巨額逆差，經常得在談判桌上，和美方代表折衝樽俎。
為什麼這個獎金會炙手可熱，使得獎人行情看漲？
艾森豪獎金提供學員實地參觀、拜訪，深入瞭解美國的機會，期間由早年的一整年，到目前的三個月不一。事實上，美國國務院等其他機構，也有相同的邀訪計畫，不同的是，這個獎金的得主可以完全依照自己的興趣和需要，安排訪問行程，且連配偶一併受邀。
不乏美國經驗
然而仔細觀察，艾森豪獎金我國的二十二位得主，都絲毫不乏「美國經驗」。他們有九○%留學美國，得到碩士或博士學位；有的因職務所需，經常訪問美國；還有人接受過類似的獎學金。
例如，在教育部技職司長任內得獎的國科會主任委員陳履安，便是擁有美國博士學位的八位受獎人之一。台灣省已與美國二十八個州締結姐妹市，省議會議長高育仁不僅每年必帶議員出國訪問，每一兩個星期，也必會接觸到從美國各州來的人。台北市長許水德，則參加過美國國務院安排、為期一個月的考察活動。
不過，所有受獎的人一致肯定，得艾森豪獎金訪美的收穫，的確是其他「美國經驗」難以比擬的。
這個計畫下的學員除第一個和最後一個禮拜得群聚，或聽取有關美國外交、政治、社會狀況的簡介；或交換考察心得外，其餘時間，總部發給每人一輛新車，讓大家張眼開耳，在美國的領土上任意馳騁。
用四個月穿越二十五個州、跑了一萬五千里路，把新車開成舊車的市議會議長張建邦，雖在伊利諾大學完成教育博士學業，但發覺唸書時待在實驗室、圖書館，透過書本認識的美國社會，並不夠深入。
他當時身兼淡江大學校長，因此，除了拜訪州議會、市政府，參觀都市建設外，還駐足哈佛等一流大學，考察有關教育行政的問題。
理論和實際結合
「用心、用眼的親身觀察，比進研究所更有效，」經常風塵僕僕地來往於國際間的張建邦評定：「這一次，我把美國看得最清楚、最徹底。」回國後，他甚至寫成「我與艾森豪獎金－一萬五千里旅行考察心得報告」一書，和讀者分享他的體驗。
經濟部次長王建火宣因公務纏身，受獎的三個月中，在美主持了四場
與州政府合辦的投資與貿易座談會，並參加了國建會......，節目安排
得「比在辦公室還緊、還累」。他到布魯金斯等首屈一指的思想庫，面見許多財經專家，很欣慰自己某些純理論性的觀點，和世界大師的看法不謀而合。
「他們也說保護貿易不好，」他舉例：「這對往後考慮我國的貿易政策。有形、無形間都有幫助。」
理論與實際獲得印證，是很能引起受獎人共鳴的一項收穫。
另外一個殊途同歸、各有所得的益處，則是每個人幾乎都在工作崗位上找到了可以攻錯的「他山之石」。
省黨部主任委員關中兩年前訪美時，正值美國大選前，很多州在舉行初選。他走了十幾個城市，瞭解爭取提名人總部的結構，並跟多位計畫的主持人面對面地談問題，探訪一般選民對選舉的看法。
「我學了很多，今後我從事黨務工作、主導地方選舉，多少可以致用，」坐在國民黨的宣傳海報前，關中直率地表示。
省議會議長高育仁則把主要的觀摩重點，放在美國如何根據兩百年來的經驗，建立議事制度，以及議會領袖又該如何扮演角色上。
他的部份心得是：今年五月剛滿四十歲的台灣省議會，仍處在摸索階段，運作時常過份偏重大會的討論，其實應加強委員會的功能，再把委員會商議的結果，交由大會過濾。
有待急起直追
此外他特別感慨，在美國已立法運行多時的遊說制度，台灣仍毫無法令可循。然而工商社會的利益團體眾多，衝突愈來愈尖銳，議會如何不肇生弊端地因應利益團體的壓力，進而調節成大多數人的整體利益，是當前急待解決的課題。
內政部營建署長張隆盛十一年前赴美期間，美國剛從挫敗的越戰中撤退，再加上水門事件的陰霾未散，政治氣氛十分低落。不過，他仍強烈感受到美國的活力：國家能靈敏快速地反映問題，中央和地方也都很熱心地解決問題。
他關心的專業領域在於都市規畫。四個月下來，深刻見識到私家車的快速勃興，如何改變了美國都市的結構，使住宅區域明顯表露貧富和種族的差異。回頭來看大台北，因為缺乏發展交通的整體政策，「小轎車過度膨脹的結果，正盲目步向美國的後塵，」他憂心忡忡地指出。
撇開專業範疇的啟示不談，精神領域的衝擊，同樣激發出受獎人的電光石火。
拓廣視野和胸襟
艾森豪獎金把學員的年齡限在三十五到五十歲之間。四十二歲踏進哀樂中年時得獎的東和鋼鐵總經理侯貞雄指出，這次旅行讓他打開眼界，結識了很多國際性的領袖，增添了他對生命的期許和責任感。
「我綜合整理本身的經驗和見識，更加肯定有生之年該做什麼、走什麼方向，」這位企業界鋼鐵業的代表幾經沉思後說。
十四年前得獎，現任考試委員的李崇道也認為，這個獎金使年輕領袖暫時拋開現實工作的壓力，有機會思考一些較為深遠的問題，再加上走長路、見尖端菁英份子，很能拓廣一個人的視野和胸襟。
「艾森豪獎金提升了我視野的水平，」他分析：「我才能從一個農經背景的專業人員，做到大學校長，成為非專業全面性的領導人。」
和來自不同國家的拔尖人才接觸，很容易因耳濡目染，產生見賢思齊的動力。國貿局長蕭萬長便提及，他見了不少大場面，因此學習到他人的舉止和風度，這不但對培養氣度有幫助，他也變得更有自信。
廣結未來領袖
然而，對我國的受獎人而言，艾森豪獎金真正的精髓，仍在於提高人際關係的層面、建立國際友誼。
一位政府官員不諱言，這種不帶官方色彩的訪問，往往能夠突破我國外交處境的限制，進而在充份信任、毫無戒心的情況下，和核心人物交換意見。「朋友不是臨時交的，」大家心照不宣。
運用這個機會把朋友交得最活絡的，當屬身兼數職的中國信託總經理辜濂松。他和艾森豪獎金結緣後，很快便打進這個獎金的董事會，成為少數外國的理事之一，發揮了相當大的影響力。
他坦率地說，結交美國政治界的前輩和國際社會的年輕領袖，使他能夠做很多高層次的事。「大多數人都在慢慢抬頭，」他觀察。
或許正因為艾森豪獎金的效果宏大，十二年前，在一批資深受獎人（如蔣彥士、胡新南、張繼正、王章清）的策動下，我國的學員倣效這個組織的模式，成立了中華民國協會，每一位受獎人都是當然的成員，並輪流擔任董事長。
長久以來，艾森豪獎金中華民國協會的二十位會員每個月聚會一次，目前的會所設在北市敦化北路中國信託大樓的艾森豪廳。除替當月過生日的人慶生外，這個協會最重大的任務，在於決定每年受邀到中華民國做相同性質訪問的人選。
樹立回饋的典範
「這是對艾森豪獎金最佳的回饋，」現任董事長錢純細數，十年以來，已有二十一位美、歐、日諸國有影響力的代表，到台灣來做或長（兩、三個月）或短（兩、三星期）的參觀訪問。
據瞭解，日本、巴西和歐洲等國的艾森豪獎金得主，也曾經嘗試過在當地辦分會，但日本的二十一位受獎人多半只是經理階級，權力有限；巴西則始終停留在嘴上作業......。中華民國是唯一回饋成功的實例，經常被總部舉做典範。
躋身為這個獎金董事會理事的辜濂松透露，一般而言，我國選派赴美的學員水準高、地位重要，在各項活動中表現出色，再加上創辦分會，發揚艾森豪促進國際瞭解的精神，使得「中華民國」深受總部重視。
影響所及，我國對於甄選艾森豪獎金的候選人，有愈來愈加嚴謹的趨勢。
中美之間維持正式邦交時，選拔委員會由美國大使館的文化參事及前一年的受獎人，加上二、三位立場超然的外界人士組成。委員會往往先決定邀訪的專業領域，再從中擇人，最後送交總部取捨。中美斷交後，這項工作便落在中華民國協會的肩上。
然艾森豪獎金以「各界有潛力的年輕領袖」為取向，顯而易見，十多年來，我國的得主卻始終偏向「功成名就的政界人士」。他們私下挑選，從不接受公開推薦，因此引起不少非議。
「少數人把持這個管道，許多學有專長的人根本沒有機會」，一位外交界人士忿忿不平地說。
力謀聲譽不墜
協會秘書長辜濂松解釋，為了維持「聲譽不墜」，所有的董事都格外重視候選人的品德問題，他們的顧慮是：若選擇企業界人士，很難避免因企業基礎不夠紮實，日後爆出詐欺、背信的醜聞。相形之下，邀請政府官員就比較不需要抱負這樣的風險。
除了英文能力之外，協會考慮的其他條件還包括：提名此人對國家當前的發展是否有幫助、回來後能否有貢獻、能否為中華民國協會增光、能否融入這個既有的團體裏......。
表面看來，艾森豪獎金中華民國協會有聲有色地扮演若「推展國際外交」的大使角色，私底下，大使們正面臨進退維谷的難題。「由於財源不繼，我們經常在為怎樣籌措經費、到底要不要把這個組織發展成永久性的問題上打轉，」辜濂松坦承。
這樣的困境也有「他山之石」。大約十年前，艾森豪獎金曾面對過存廢的抉擇。這個獎金創始之初並沒有設立基金會，但因美國國勢隆盛，募款容易。隨看經濟蕭條的頹勢，學員的行程不斷縮減，終而走到存活不易的節骨眼。
需要民間資助
總部詔告曾經受獎的學員在舊金山開會議決，我國有五名資深會員出席，大家一致否決了廢止的提案，並延請前總統福特擔任新的董事長。他接掌董事會後運用政治力量，透過國會撥款一百五十萬美元，使這個立意良苦的獎金在可見的末來，仍能運行不輟。
值得關心的是，我國的協會是否也能在山窮水盡疑無路時，走出柳暗花明的另一春？
「台灣對於捐款這件事，觀念還不移開通，」一位頗有募款經驗的成員語重心長地說：「不過，如果想到國家的處境艱難，民間或許便能更有遠見地一起參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