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多年前,辜顯榮與首任台灣日本總督樺山資紀交往,奠立辜氏家族在台灣的商業版圖,但辜顯榮萬萬沒想到,他的後人:辜仲諒、辜仲兄弟,炮製他的政商之道,卻也因此落得官司纏身。
同樣列名台灣「五大家族」的板橋林家,百年來也維繫了幾乎完美的家族聲譽,直到前兩年,林家後代華南金控董事長林明成,在華南金控董座改選前,被質疑致贈新台幣200萬給總統親信馬永成當結婚賀禮,引發社會議論,雖然透過發言系統否認,但傷害卻已造成。
除了幾個金控家族之外,廣大金融從業人員也在過去幾年內,過著「朝不保夕」的生活,據銀行員工會全國聯合會估計,過去四年內至少有5000名銀行員因金融整併被迫離開現職。
是什麼樣的陷阱,可以讓百年家族的聲望毀於一旦?又是誰在「設局」,讓成千上萬安居樂業的善良百姓,頓時失去了生活依靠?
這一切都要從2004年10月,陳水扁總統公開宣示「二次金改」說起。
二次金改 不得不玩的生存戰
當時喊出的「兩階段、四目標」金改願景是:2005年年底前,促成三家金融機構市占率達10%以上、12家官股金融機構減半;2006年年底前,14家金控減半、促成一家金融機構由外資經營或在國外上市。
這樣的目標,意味著原本掌握在政府手裡高達新台幣17兆資產的管理權,以及從中發生每年超過1000億的潛在獲利,將在短短兩年內釋出供人競逐。
「誰能在這塊大餅上咬下一口,誰就能飽足一生,從此身強體壯;但相對地,那些咬不到大餅的人,卻可能遭到他人吞噬,」政大金融系教授朱浩民分析指出。
於是,原本文質彬彬的銀行家,為了在兩年內的百米賽跑中立於不敗之地,無不枕戈待旦,深怕敗陣。
朱浩民指出,「從積極面來說,民營金控業是要去爭取承接官股銀行資產來壯大自己;但從消極面來看,金控業者是被逼著要出手,否則可能在後續競爭中陸續被邊緣化。」
「對金控業者來說,二次金改其實是一場不得不玩的生存戰爭,也是一個大陷阱,」朱浩民下這樣的結論。
業者求全 騎馬入「金」城
「二次金改」一聲令下,國內各銀行、金控負責人,一批批跨過淡水河來到位於板橋火車站大樓的金管會,在祕密的情況下,為他們的購併大計投石問路。「但是,他們後來發現,致勝之鑰不在板橋金管會,而是在重慶南路總統官邸,」一位曾任職官股金融機構的銀行副總經理說。
「二次金改大概是陳總統任內,自己宣示過的政策中,貫徹最確實的,如果不是陳總統因弊案在5月份『權力下放』,恐怕到現在還在搞,」一位金融業高層主管說。
不僅對官股金融機構、金控公司限時限量,更要求財政部、金管會等相關主管部會官員立下軍令狀,不達目標將遭議處。
金管會一位組長級主管搖搖頭、嘴裡小聲地說:「幹公務員這麼久,沒碰過政策是這麼推的。」
為搶經營權,台灣金融圈一夕間出現種種傳聞。有人巴結總統親信、致贈高額禮金、致贈珠寶、為第一家庭買單購錶、為第一夫人做菜等傳聞滿天飛。
到底總統府及官邸介入多深,至今無法證實,但「二次金改」限時、限量的政策目標,既非財政部、也非金管會所訂,卻是不爭的事實。
由小看大 「孝敬」隱然成風
一位曾擔任證交所上市審查委員的國立大學教授說,這些銀行家愛跑官邸,他很能「理解」,因為,「灰色地帶」實在太大了。
在1996到2000年間,國內股市正旺,幾乎每個月都有企業股票掛牌上市,熱門的公司一上市通常會連漲好幾天,如果以掛牌價格買入,肯定會大賺一筆。
「有一家當紅的電子業,是我審查的,在上市前一天,突然打電話給我,問我要不要買他家的股票,他們已幫我留一點,而且可以掛牌價賣給我。」
「我當場就辭謝了,沒想到掛牌當天早上,他們又來電話,又問我要不要,我說不是已經公開交易了嗎?他們竟然說沒關係,他們已經用別人的名義先幫我買下來了,只要我繳款,股票就過戶給我!」這位教授回憶起當年的往事。
「一個小小的股票上市審查委員,就會引來業者這麼多『孝敬』,更何況動輒上兆的資產重分配?」這位教授說。
這位教授經過這件事後,就辭掉上市審查委員,之後,連手機號碼都不敢隨便給人。
一句整併 基層裁員5000人
二次金改對廣大銀行員來說,更像是「禍從天降」。
根據銀行員工會全國聯合會估算,台新併大安,原大安行員離開1100多人;國泰金併世華,原世華銀行離退400人、富邦金併北銀,原北銀員工1500多人離職;中信銀併萬通,原萬通銀行員工800多人離職,金融重建基金標售中興銀行、高雄企銀,近1100人去職。
光是這幾件整併案,就有近5000名銀行員被迫離開現職,這還不包括農漁會信用部、信用合作社等基層金融購併後所造成的離退。
銀行員工會全國聯合會總幹事韓仕賢說,就因為一句「整併」,成千上萬銀行員及其家屬的生涯因此發生巨變。
「這些做得好好的銀行員,離職後,有的人回家吃老本,有人開計程車,有人轉行賣保險,其中更有人因此而自殺,」韓仕賢感歎。
金改過程,充斥官商勾結、密室分配的傳聞,政大金融系教授朱浩民說,「整個二次金改,帶給社會的傷害大於獲益。」
數字會說話,從金管會統計數中可發現,整體本國銀行平均資產報酬率、淨值報酬率、稅前盈餘,同步下降到2000年本土型金融風暴後的低點,又創造至少5000名無辜銀行員失業,背後遭波及的家屬達數萬人。
目標不明 改革反成社會亂源
影響如此巨大,一位資歷超過20年的銀行副總痛批:「二次金改根本是社會亂源。」
為什麼像中國大陸這樣一個計畫經濟社會、連資本市場都尚未發展成熟的國家,都可以把他們百病叢生、尾大不掉的國營銀行,一個接一個推到國際市場上公開釋股,而且每次都引來市場至少70倍的超額認購。
相較之下,台灣是個成熟的金融市場,一場金改卻把自己搞得千瘡百孔?
台大國企系教授湯明哲分析指出,官股釋出要有一套辦法,至於辦法如何拿捏,要看政府政策的目標是什麼,「你到底是不是真的要提升銀行的國際競爭力?還是要國庫收益?還是要社會公平?或是員工權益?必須先搞清楚。」
要達成什麼目標就有什麼方法,湯明哲分析,「如果要追求公平、保障員工權益,那就發給員工股票嘛,當年這些人都是考試進來的,如今一下子賣給民間財團,員工工作不保,人家當然要抗爭,因為這是政府帶頭違背雇傭約。」
如果考慮的是國庫收益,「那也得先把銀行體質整理好,然後再整批出售,才能賣到一個好價錢吧。」
「反正想達到什麼目的,就有一種方法,不是那麼難的。」湯明哲的疑問,也許還要時間來解讀,但擺眼前的,卻是金改爛攤子,究竟要如何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