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新竹縣內灣市集轉上崎嶇山路,一路行過蓊鬱林木、峭壁與溪谷,車窗旁開展出一幅幅青山白水的壯麗畫面。約莫過了四個鐘頭,寫著歡迎語的司馬庫斯牌樓才映入眼簾。
所有人來到司馬庫斯,第一個感想就是「好遠」。這個曾經沒有電力的「黑暗部落」,確實因為處於尖石鄉的最偏遠山區,而被世人遺忘良久。就連學童的受教權,也被台灣政府遺忘了50年。
幾十年來,司馬庫斯學童必須翻山越嶺,走四小時山路,才可以到目前一小時車程外的新光國小就讀,這條上學路何其遙遠。
直到三年前,深覺愧對孩子的司馬庫斯部落,決定開辦實驗分班,以極大的魄力把孩子留在身邊,而這也是台灣原住民的創舉。
當台灣其他存在數十年的偏遠小學面臨被廢棄命運時,司馬庫斯卻反其道而行,用社區自己的力量,為十幾個小學生創辦小學。
外地求學,孩子直覺被父母遺棄
坐擁瀑布、神木群風景帶的司馬庫斯,是遊人千里迢迢趕來親近的勝地,卻反而留不住部落裡的孩子。
數十年來,每個週一早晨,常見部落裡的家長、孩子相擁泣別,因為孩子們將告別父母,到新光國小就讀、寄宿,至少得分離整個禮拜。
「還不會綁鞋帶時,就要走很長山路去上課啦!」部落頭目小兒子、23歲的曾世文(Rangaw)回憶,他是最後一屆走路上學的孩子。當年他領著部落裡近20位小朋友,穿越橫跨在樹林間、僅容一人通過的羊腸小徑,下了山、跋涉河谷、再上山,到對面山頭的新光國小就讀,途中還不時得彎腰替較小的孩子們綁鞋帶。
「即使用衝的,也要一個半小時,」而這樣的路,曾世文走了六年。他的父親、頭目曾振川(Ichy)那一輩更辛苦,還要帶著小米、蕃薯等糧食,在新光國小附近搭蓋竹屋,從很小時,就被迫含著眼淚、學獨立。
1995年產業道路開通了,孩子可以搭車上學、住校,但道路容易坍方,並未有效縮短路程,以及親子間的距離。
「兒子曾經開玩笑說:『我好像是被你丟棄的孩子!』這讓我很心痛,」60歲的曾振川說,孩子分開久了,經常反抗父母的教養,變壞的機會很大,會認為,「從小你就沒有教育我了,現在憑什麼管我?」身兼部落文化、教育部長的長老曾傳光(Yuraw)低聲表示,「讓孩子從小與父母分離、到外地求學,很對不起他們。」
罷課一個月,爭取自辦學校機會
司馬庫斯教會牧師Yabu指出,其實愧對孩子50年的是,號稱「民主」的中華民國政府。這50年來,全台灣也只有司馬庫斯的孩子一直無法待在父母身邊。他氣憤地說,「這種台灣唯一,真是說不過去!」
基於愧對心理,2002年10月司馬庫斯家長在部落裡,爭取到了實驗分班。
「國小的孩子一定要留在部落,因為我們真的看到了問題,」曾振川指出,離家的孩子因為想家、沒心情讀書,考試常常掛鴨蛋,親子關係疏離、缺乏人格教育、泰雅母語說不好,等到國中時,又要到更遠的地方讀書,簡直就成了半年回來一次的「僑胞」。
基於上述考量,向縣府陳情多年又不奏效,家長們最後終於站出來了。
2002年9月,新學期一開始,部落乾脆聯合起來,不讓孩子們去新光國小上課。一個月的「罷課」事件發酵後,新竹縣長、教育局長才第一次踏進司馬庫斯,直說「好遠」;司馬庫斯才爭取到創辦實驗分班的機會。
終於有辦法留住孩子,司馬庫斯族人相當歡喜,把實驗分班當做泰雅文化的傳承基地。
初期,司馬庫斯分班曾被指同儕互動不佳、設備不足,必須年年評鑑。但今年評鑑之後,實驗分班的進步表現,讓他們獲准再設立三年,直到2009年才須再接受評鑑。
實驗分班,傳承泰雅文化的基地
實驗分班,可說是司庫族人胼手胝足的成果,連教室都是自行搭蓋的四間低矮竹屋,就矗立在部落的教堂旁邊。而政府真正幫助這個小學的資源,其實只有二位代課老師、一位替代役男。上學期,分班中一共有四個年級、15位學童,師資顯得匱乏。
為了補足課程,並傳承文化,曾傳光安排了一週12堂的文化教育課程,包括母語、編織、雕刻與歌謠等,均由擁有專長的族人授課。
例如頭目曾振川就藉著教導母語,把部落故事說給孩子聽;沒有英語教師,部落發展協會祕書王東芳(Wali)就義務指導孩子英語。
曾傳光表示,曾有學者指這些文化課程在現代社會中並不實用,「但我們是泰雅族人,不懂自己的文化,會被祖先與上帝責備!」不過曾傳光也強調,政府必須給司馬庫斯分班更完整的師資,讓孩子的主流教育也不輸人。
近年司馬庫斯知名度大增,各界紛紛看見其教育困境。今年,惠普、信義房屋等企業所捐贈的部落網路教室,讓司馬庫斯成為少數擁有寬頻科技的部落,更加充實教育資源。
力求脫離教育黑暗地帶的司馬庫斯,更想要進一步完成教育藍圖,打算在山上再闢一塊地來建校舍,成立真正的「原住民森林小學」。
共享制度,培育精英回饋部落
一度只剩下七戶的小部落,何以能夠凝聚共識來爭取分班,並傳承文化?
「共同經營是促使團結的關鍵力量,這可說是台灣第一樁,我們正在創造歷史!」牧師Yabu指出,在這個「上帝的部落」裡,他們力行教會、協會(部落發展)與共同經營的「三合一」制度,也就是部落裡的產業要共同經營、財產共有、福利共享,並杜絕財團勢力進入。
這個看似「共產」概念的制度,司馬庫斯族人認為,他們只是「恢復老祖先的共享精神」。曾傳光說,有一度族人忘記祖先叮嚀,種水蜜桃的、開餐廳的都為了蠅頭小利而削價競爭,傷了和氣。後來經過兩年半的爭論與溝通,2002年初才決定以共享制度,讓祖先留下的土地得以永續經營,現在絕大部分的族人都加入制度。
司馬庫斯把共同經營的成果,回饋到每個參與共享制度的族人身上,特別是孩子。
在共享制度中,成人每月可分得1萬元,而出外就學的孩子每週獲750元零用金,學費全由部落負擔;他們還在竹東買了一棟房子,讓出外念國中的孩子居住,並由媽媽們輪流前往照顧。
這些受資助的孩子,未來也要回饋部落。司馬庫斯正積極發展民宿、水蜜桃等地方產業,期待每個孩子都能回到部落,回來的人都有工作機會。
被暱稱為「摩豆王子」的曾柏春,在部落的資助下,甫從新竹中學畢業,是司馬庫斯第一位考上國立高中的孩子。問及未來,他打算念完大學後,與大部分的司庫青年一樣,回到部落參與共同經營。目前,司馬庫斯已有200多人,人口在可預見的未來,將不斷回流。
「孩子現在很樂於學習,成績也不遜色了!」曾傳光說,雖然分班還在實驗階段,但無論如何,他們仍會堅持以教育火把,持續點亮黑暗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