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3月,《紐約時報》專欄作家克里斯多福(Nicholas D. Kristof)在他的專欄中公開徵選一名新聞系學生,跟他到非洲採訪10天。
兩個月後,評選揭曉,一位來自密西西比州、正在密蘇里大學新聞學院念碩士的黑人女孩凱西,擊敗近4000位對手,成為幸運兒。
克里斯多福,哈佛大學畢業,曾獲美國大學畢業生最高榮譽的「羅德獎學金」赴英國牛津大學攻讀法律。在22年《紐約時報》採訪生涯中,他曾派駐過法國、香港、日本、北京;在開羅學過阿拉伯語,也在台北學過中文。有過採訪全球100多個國家的經驗,讓克里斯多福對記者應具備的「國際觀」感觸特深。
他提供實習獎項給學生,是希望年輕人有更寬廣的視野,在專欄中他提到:「美國人不瞭解美國以外的世界,也不能站在其他種族人的立場看事務,所以在越南、在伊拉克,我們都惹上麻煩。」
做為一個傑出的新聞從業者,克里斯多福希望年輕記者有的國際觀,是透過觀察世界不同的人事物,更能重視人文、人本;關懷這個世界上的弱勢族群,與貧窮落後;尊重不同文化、歷史、宗教的人們。
當「世界是平的」已成為大家的共識時,全球化、國際觀就不再只是一個期待,而是生活的一部分。
見證國際巨變的第一批
回想20年前,我們創辦《遠見》雜誌,特別強調「世界觀」,就是有感台灣的社會不能只往內看,個人不能只在乎自己,政治的最終目的更是為人類福祉。
1986年,台灣仍是一黨獨大,尚未解除戒嚴,也沒有開放赴大陸探親;電視、報紙、電台都被壟斷。
這20年來,世界的變動超過之前的200年;台灣的政治、社會、文化、經濟,也只能用「巨變」二字概括。
如果要問,做為媒體人觀察巨變,有哪些省思與體察?回答這個問題,就得重新檢視一路走過的軌跡,找出那些令人震撼的點點滴滴。
在國際上,韓國漢城(現名首爾)取得1988年的奧運主辦權。創刊初期,我們就完成〈韓國專輯〉,採訪韓國如何為奧運做準備。
為什麼會選這個題材?猶記得1984年6月,在瑞士碰到一大批韓國政府派去學「旅館管理」的人,顯示韓國已經動員,緊鑼密鼓地向全球學習。
1986年採訪漢城當時,果然見到處處是「倒數計時」的標誌,地鐵通車了、大工程啟動了,甚至美化市容、學習英語都沸騰起來了。
1980年代和1990年代的轉接時期,天安門事件、柏林圍牆倒塌、蘇聯瓦解,共產黨人翻騰世界。我們的採訪團隊也都到過現場。
一張柏林圍牆倒下剎那、一對年輕男女親吻的照片,讓攝影記者羅旭光得到了當年的「金鼎獎」。而記者李慧菊和許月瑛,則是第一批訪問到葉爾欽的台灣記者。
1990年的〈以色列專輯〉,《遠見》更成為第一批到耶路撒冷採訪的華人媒體。透過對以色列的歷史、宗教、文化的研讀,加上到現場第一手採訪。我們終於理解世界另一群人──猶太人和阿拉伯人的愛恨情仇。這群人對台灣而言,是陌生的、是遙遠的。10年後,中東的大戰亂、美國911事件,都讓我們不再陌生。
記錄台灣歷史的第一手
在國內,強人領袖蔣經國過世了。他在走前開放黨禁、報禁、解除戒嚴,開放往大陸探親,為台灣後來的民主、社會、經濟、文化全面開了個大口。
在蔣經國總統生前,《遠見》是唯一專訪到他的中文媒體。可惜他答問太短,沒有詳細闡述他對治國藍圖、人才規劃、台灣前途的具體想法。
強人過後,台灣的民主,表面上透過人頭選票決定政權。底層下,族群對立、政黨鬥爭、黑金強勢、價值迷失、社會沉淪……,幾乎沒有停歇過。
我們陸續討論過〈中國人大遷移〉〈無聲的掠奪──土地、鈔票、選票〉〈貪官敗國〉〈重整國民黨股份有限公司〉〈新台灣人〉等重大議題。
〈中國人大遷移〉說出了許多大陸來台人的故事。一位同事記得父親從家鄉一路逃難帶著的一個飯瓢,後來子女們都要叫它「哥哥」。經濟學家于宗先院士,是當年從開往海南島的軍艦上跳船的「逃兵」。人的命運,真是掌握在上天的手中嗎?
在採訪〈新台灣人〉的過程中,接觸「二二八」受難者,又是另一番辛酸。戰後期盼祖國擁抱的手,卻迎來屠殺自己人的手。情何以堪?
戰爭的無情、仇恨的無義,是那個時代留下的悲劇。
蔣經國開放了兩岸交流,為社會打開一扇歸鄉尋根、旅遊的窗;為企業打開一個相較不陌生的生產和消費市場。台灣的競爭力得以獲得短暫的支撐。
挺進中國改革的第一線
第一次全面採訪大陸,是1988年6月。當時的上海,人多、破落、勢利……,我自己就被騙過,人民幣18元的車錢卻付了18美元;街上有人兜換美金,當你拿回一疊人民幣,只有上面幾張是真的,下面全是廢紙。
1992年鄧小平南巡後,你眼見他們改變了。印象最深刻的有兩處。1993年,在往杭州機場的路上,看到破舊、超載的貨車一輛接著一輛的往返於輕紡中心途中。當時中國紡織業已在接外國訂單了。
1994年的浦東,還是一片黃土飛揚,小茅屋中解說浦東未來會發展成「東方曼哈頓」的官員興致勃勃,聽簡報的外來訪客卻心裡嘀咕:「這不是天方夜譚嗎?」
10年後的浦東,果然高樓林立,成為全球大企業爭相進駐之地。據說陸家嘴的房價已超過每坪百萬台幣。
從當年第一個大陸專輯〈中國在哪裡?〉到〈新上海人〉,20年來,滄海桑田,物換星移。
一位美國作家曾經這樣說過:人類幾世紀以來,最具道德爭議的議題,19世紀是奴隸制度,20世紀是極權主義,到了21世紀,就是貧富差距。
21世紀,轉動世界的兩大輪子,一是科技,一是文化。科技是硬實力,文化是軟實力;科技是全球的,文化是在地的。
克里斯多福對年輕新聞學子說:「21世紀,如果你不能瞭解另一半世界的人,你就不能算受過教育,受教育絕不只能在教室裡。」
做為一個媒體人,我在教室外學到的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