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12月5日，七十歲的哈佛大學商學院資深教授海斯（Samuel Hayes III），從波士頓飛上海的航程中，整整花了九個小時備課，把自己四十年前在哈佛學過，日後擔任教授還教過幾十遍的一個哈佛經典個案，全部演算一遍。
海斯是深怕在上海復旦大學的課堂上，面對東亞各國派來的五十七位名校管理學院資深教授，一個不小心運算錯誤，個人顏面盡失事小，哈佛管理學院的金字招牌砸了事大。
在這五十七位教授中，就有三十八位來自台灣各大學的管理學名師隱身其中，由趨勢科技贊助這個提升台灣管理教育的計畫。這三十八位教授還在今年1月底、2月初，當台灣人正在慶祝農曆過年假期時，遠赴美國波士頓哈佛校園，參加十天的受訓課程，每天晚睡早起，K書討論，重溫當學生的滋味。
「你可以看出哈佛這些退休的榮譽教授對哈佛的『個案教學』的傳統，多麼有使命感！」趨勢科技經理王明聖指出。王明聖因為在芝加哥大學拿了EMBA學位，被趨勢科技董事長張明正指派為這個專案的負責人。
哈佛東進 台灣產學大促成
繼史丹佛、芝加哥、麻省理工學院之後，一向以全球企管教育的泰山北斗自居的哈佛大學，也開始對亞洲出擊。
台大EMBA執行長、國際企業系教授李吉仁指出，當芝加哥都已經來亞洲設分校，頒發雙聯學位時，哈佛怕尊貴的學位被稀釋，堅持不出波士頓頒發學位；但是他們知道現在世界經濟的重心在亞洲，哈佛再不來，擔心自己在世界的新興管理教育市場，被邊緣化！
因為哈佛主動發起，台灣企業趨勢科技贊助，加上台大、政大的教授們的熱心促成，突然之間，台灣的管理學界，興起一股「個案教學」的熱潮。
「我最深刻的感受是，政大商學院的教授應該學習哈佛，不只做研究，還要『把書教好』！」成員之一的政大商學院院長周行一，覺得哈佛行收穫甚豐富，哈佛開創以來近百年的、獨特的「個案教學」方法，強調「以參與者為中心的學習」（participant-centered learning）的教學方法，讓他印象深刻。
哈佛經驗 管理教育的改革
為了鼓吹「個案教學運動」，台大管理學院發起「哈佛個案在台大」的活動，以每月一次「準哈佛個案教學式的演練」，來廣為宣傳。
2月15日，台大管理學院舉辦第二次「哈佛個案在台灣」專題演講，台大工商管理學系副教授黃崇興以「主題樂園的服務策略」吸引了近三百位企業界的聽眾。
「位置太少了，很多人罰站！」管理學院十樓會議室爆滿，聽眾紛紛向台大EMBA執行長李吉仁教授抱怨。
這股「哈佛個案在台灣」的學習熱潮，不只是三十八位種子教授的再教育，更反應出，台灣管理教育已面臨轉捩點。
「我個人認為個案教學不只是trend（趨勢），更是movement（改革運動）！」台大李吉仁教授一語道破。
台灣時機 渴求新知刺激
其實個案教學在台灣並非新鮮。三十年前從美國西北大學拿到企業策略博士的政大教授司徒達賢，早就在政大「企家班」每年演練個案教學（西北也是以個案教學為主，但是沒有像哈佛百分之百使用個案）。個案討論過程嚴謹、師生討論互動頻繁、詰問答辯的緊張氣氛，讓很多企業家學生，例如精技電腦董事長葉國荃等人，迄今難忘。
為什麼在這個特定時點，台灣產、學各界，突然讓司徒達賢不寂寞，開始這樣渴求管理教育的翻新，而無意中配合哈佛大學「東進亞洲」的大戰略，開始大量推廣個案教學？
產業環境的丕變，台灣經濟持續低迷，沒有新的產業龍頭，前途的不確定性，都是企業家們渴求新管理知識來解惑的動力。
「因為人是活的，書卻不是！暢銷作家、暨南大學教授李家同說過，『我們怎可用昨天的知識（書印出來就是昨天的知識）來教導今天的學生，去應付明天的事！』我認為，明天的事，對企業界來說，就是多變的顧客和市場，」專攻休閒管理、擁有MBA學位的台北櫻花度假村副總經理崔震雄指出。
其實，崔震雄所提倡的「人是活的」觀念，剛好和台灣目前管理教育正發展成一個以「通才管理」為主的大趨勢，不謀而合。近年來，世局多變，管理學界如果走向「太專精」的專業管理，學生學會了，畢業後，局勢又變，變成沒有用的知識。
而哈佛希望在亞洲推廣的個案教學，屬於啟發式教學，正是要啟發企業界的活潑思考，權宜應變的真本事。
哈佛準則 真實個案不評論
哈佛個案教材和教學方式是有特殊規格的。「哈佛要強調的是『科學方法』，教授的黑板左邊寫什麼，右邊寫什麼，什麼時刻講什麼，基本上在每一個個案的講授、討論，都有一定的程序，」王明聖說。
以台灣近年來，唯一被哈佛列為個案研究的趨勢科技為例，哈佛大學的琳潘（Lynn Paine）教授，和她的研究專員金．貝契（Kim Betcher），2003年寫的《趨勢個案》初稿，董事長張明正和總經理陳怡蓁（現任趨勢文化長）仔細閱讀，發現文章中儘量提供趨勢科技的背景、組織、文化、營業績效等情報；保留趨勢國際經營團隊在德國慕尼黑開會的決策過程，不加任何評述或結論。
「這和我們原先的期望有些出入，我們原來以為經過哈佛大學商學院這一年來對趨勢的觀察研究，哈佛可以提供一些理論基礎給我們，做為管理營運方針，」趨勢科技文化長陳怡蓁說。
哈佛風格 自由批判找遠見
雖然沒有理論基礎，但是張明正還是非常興奮要去哈佛學習。不過他的美國部屬紛紛警告他，這是一場「知識的鴻門宴」。
哈佛商學院的傳統是，一定開放讓所有學生把案主的經營策略分析、批判到鞭辟入裡，才能探出企業經營的實況。
當時趨勢的營運長戴德勒就遲疑地對張明正說，「那些商學院的學生不知要問些什麼尷尬問題，你要知道他們不會太客氣！」
同時擁有哈佛MBA學位的趨勢科技北美公司行銷協理丹．格奈士（Dan Glessner）也警告張明正，「為了爭取分數，學生們一定要發言，而且語不驚人死不休，一定得講些不一樣的意見才能凸顯個人，得到高分，你們最好有心理準備！」但是哈佛行後，張明正還是非常佩服哈佛個案教學課程的專業。
尤其當時有學生挑戰他，「如果微軟也開始做防毒軟體，趨勢怎麼辦？」當時張明正覺得這學生匪夷所思、信口開河，但是後來三年的全球化發展趨勢，真的使微軟開始覬覦這個小市場的可能，張明正這才佩服哈佛學生自由聯想的批判意識，並非無的放矢。
而張明正自此也對哈佛商學院的出版期刊《哈佛企管評論》（Harvard Business Review）開始仔細研讀。一篇〈資訊科技還有影響嗎？〉（Does IT matter？）讓他在台北的幾次公開演講津津樂道多次。也促成了他贊助台灣管理學界哈佛取經的因緣。
台灣挑戰 提升管理教育
不過，這次管理學界大規模引進哈佛經驗，未來可能還是會碰上難題。
例如合適的台灣個案教材可能非常難找。像台塑這樣的台灣本土標竿企業，是不是願意呈現企業全貌，被哈佛規範，來完成令企業界滿意的管理教育，其實是未定之天。
哈佛個案教學法，正激盪一群台灣管理學教授們的心。未來能否真正提升台灣的管理教育，仍待觀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