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中旬，一群北愛爾蘭天主教徒正舉行喪禮。一名潛伏在旁的基督教激進分子突然躍出，向喪禮行列投擲數枚手榴彈，接著又開槍掃射。結果，三名天主教徒當場慘死，五十餘人受傷，喪禮場面悲上悲。
三天後，其中一名死者出殯時，兩名倒楣的便衣英國士兵不巧駕車駛近，敏感的天主教徒咬定他們是前來尋釁的基督徒，迅速將兩人拿下，當場以酷刑凌虐致死。
這兩樁事件既非開始也非結束，類似的血腥復仇劇已在北愛爾蘭整整上演了二十年，奪去了近三千條人命，造成無數傷殘，迄無停止的跡象。
宗教與種族的歧異
毗鄰大不列顛的愛爾蘭原是個獨立島國。十二世紀起，英國開始入侵愛爾蘭，至十七世紀時征服全島，納為屬地，並展開殖民。
信仰基督教的英國移民與信仰天主教的愛爾蘭原住民，由於宗教與種族的歧異，本來就格格不入，再加上若干移民以殖民者姿態肆行壓榨，更令原住民難以忍受。
一九一六年，愛爾蘭首邑都柏林發生爭取獨立的武裝革命。倫敦當局雖然在一週之內即敉平亂事，但由於事後處置叛軍的手段過於殘酷，並大肆濫捕嫌犯，而激起愛爾蘭人民的普遍反感，使原先僅有少數激進分子熱衷的分離運動蔚為一股狂潮。
倫敦當局目睹事態嚴重，於是在一九二一年和愛爾蘭領袖達成協議，同意大部分愛爾蘭地區成為具有高度自治權的自由邦，卻有一條但書：東北角六縣必須透過當地居民投票，視結果決定究竟要繼續歸屬英國抑或加入自由邦。
東北角六縣便是目前的北愛爾蘭，這個地區是英國歷代移民主要落腳之處。二十世紀初葉，當地基督徒移民的人口已經遠超過天主教原住民。因此，一九二一年「民主投票」的結果，北愛爾蘭繼續歸屬英國。英國的正式國號隨後改為「大不列顛與北愛爾蘭聯合王國」，而南邊的愛爾蘭自由邦則在一九四九年獨立為「愛爾蘭共和國」。
暴力行為合理化
北愛爾蘭的天主教原住民無法接受這種「民主自決」的結果，因而越發仇視基督徒，而基督徒也看天主教徒越來越不順眼，導致彼此積怨日深。
由風怨演變為今日的血腥衝突，則肇因於一九六八年一場天主教徒爭權利的小型示威。在有心人士推波助瀾下，一場小示威發展為兩教住民全面暴力抗爭，倫敦當局眼見情況不可收拾，遂於一九六九年派軍進駐北愛爾蘭，並於一九七二年取消北愛爾蘭地方自治權，由倫敦當局直接接管當地政務。
英國直接接管之後，北愛爾蘭的社會秩序大致恢復，但轉入地下的暴力事件卻不見減少，街頭暴動也迭起頻生。以天主教原住民捍衛者自居的愛爾蘭共和軍(IRA)不斷製造恐怖事件，尤令英國當局頭痛。成立於一九一九年的IRA，曾經是促成南愛爾蘭自治的首要功臣，一度稍趨沉寂，一九六八年兩教衝突發生後，再度活躍起來。
不過，現在一般習稱IRA的恐怖組織，其實只是IRA的一支激進派，他們打著統一愛爾蘭的旗號，將一切暴力行為合理化。今年以來，IRA由於獲得利比亞支援，恐怖活動頗有變本加厲之勢，連余契爾夫人也深感備受威脅，而聲言要「讓這些野蠻人從文明社會消失」。
事實上，北愛爾蘭確已成為英國最沈重的包袱。英國百姓對於本土子弟平白在北愛爾蘭充當夾心餅乾，頻頻死傷，早已怨聲載道；而每年投注於北愛爾蘭各項建設與社會福利的龐大費用，多半由英國本土納稅人負擔，也令英國百姓嘖有煩言。
獨立有其困難
一項權威民意調查顯示，半數英國本土人民贊成放棄北愛爾蘭，主張維持現況者僅二成多。既然民意趨向如此明顯，而IRA之所以一再生事，也是為了脫離英國，倫敦當局為何還遲疑不肯放手？
問題在於北愛爾蘭根本就是個兩難之局。以民主楷模自誇的英國，無論採取什麼行動都必須合乎民主原則。然而以現階段而言，縱然讓北愛爾蘭人再舉行一次民主投票，結果一定仍和一九二一年一樣，占多數的基督徒不會放棄與英國的從屬關係。
就算英國犧牲民主原則，強制北愛爾蘭獨立或將其歸併於南邊的愛爾蘭共和國，問題仍然無法解決。從現實層面考量，因不斷的動盪，而為投資者和觀光客避而遠之的北愛爾蘭，目前根本缺乏經濟獨立能力，一旦英國對其斷絕補助，愛爾蘭共和國又未能充分支援，當地居民必會陷入民不聊生的困境。
而且，獨立並不能改變兩教人民的人口結構，也無法改善彼此的關係，目前的衝突仍將持續；萬一騷亂擴大，咫尺之隔的英國還是難以置身事外。 假如北愛爾蘭歸併愛爾蘭共和國，天主教原住民多半會欣然同意，因為他們可以由被壓迫的少數，搖身一變而為多數。
但一百萬名由多數瞬間淪為少數的基督徒，可就火冒三丈。他們之中當然有人會含淚拋棄數百年來辛苦建立的基業，黯然返回英國本土；卻一定有更多人不甘退讓，決定抗拒到底。目前北愛爾蘭的警察九０%以上是基督徒，假如他們利用現有武器裝備改組為反抗軍，愛爾蘭島可能又要陷入浩劫。
就算基督教居民不採取武力抗爭，還是會帶給愛爾蘭共和國莫大困擾。因為在這個禁止離婚且反對墮胎的天主教國家中，會突然冒出五分之一「異教徒」人口，這些人不但「思想偏差」、「行為出軌」，還動輒攻擊天主教徒的精神領袖－－教宗，指斥其為「假基督」。
最糟的是，即使愛爾蘭南、北統一，IRA激進分子仍會製造事端。因為統一只是他們的階段性目標，他們的終極目標是建立社會主義政權；而此一目標非憑藉武力無法達成。
面對「順了哥情失嫂意」的北愛爾蘭問題，倫敦當局的確是進退維谷。也許時間能解決一切，但英國政府總要善盡人事。
簽訂「英愛協定」
一九八五年，英國和愛爾蘭共和國簽訂「英愛協定」，這是以政治方式解決北愛問題的第一步，也是英國逐漸對北愛爾蘭放手的先期動作。這項協定確認愛爾蘭共和國有權對北愛爾蘭一切事務表示意見。英國顯然希望藉此孤立IRA，並逼迫北愛爾蘭基督徒改善與天主教徒的關係。
「英愛協定」簽訂之後，愛爾蘭共和國統一全島的使命感越發強烈，他們頻頻向北方的兩教住民發出召開「全愛會議」的呼聲，希望及早共商統一大計。
北方的天主教政治領袖對此反應頗為熱烈，不但主動找基督教政治領袖協商合組地方政府事宜，更出面規勸IRA放棄恐怖活動。但基督徒則對「英愛協定」憤怒異常，對統一大業也興趣缺缺，根本不願參與和談。
政治解決途徑其實緩不濟急，綏靖lRA恐怖暴行才是當務之急。英國正一方面透過立法，徹底斷絕IRA的經濟來源；一方面加強佈建反恐怖情報網、建立優勢的反恐怖武力，並考慮爭取更多的「合法殺戮權」。
寄望於下一代
除了政治和武力的手段之外，英國當局最近似乎憬悟，應該將根本解決的希望寄託在下一代。目前北愛爾蘭兩教居民的小孩自幼分校就學，壁壘分明，以致長大後彼此隔閡，相互歧視，難以溝通與合作。
十月上旬，英國政府宣布了一套獎勵合校計畫。這套計畫的基本構想是在北愛爾蘭普遍設置同時招收兩教學童的學校，讓他們從小隔鄰而坐，切磋學業，一同玩耍；由學校老師教導小朋友從小學習尊重與包容不同的文化傳統，使因隔閡與偏見造成的悲劇無由而生。
這應該是個正確的方向。因為，如果連小孩子都無法坐下來一起上課，又怎能奢望大人們坐下來好好談問題呢？
(取材自The Economist, South China Morning Pos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