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年1月1日凌晨,天安門廣場上,奧運倒數電子計時鐘的數字,瞬間跳為「950天」,代表中國大陸籌辦2008年奧運各項準備工程,進入緊鑼密鼓的完工階段。
當台北101大樓、上海黃埔江畔大放跨年煙火,北京正以二十四小時不停工的大小吊車與堆土機,迎接新年的到來。
現在到北京旅遊,就像是闖進後台化妝室般不合時宜,因為你會瞧見梳妝打扮得厲害、卻還沒定妝,眉毛只畫了一半、粉也只撲了一層的北京。
在全中國,甚至全世界,目前最如火如荼進行工程建設的城市,當推北京。因為2008年,就是北京引頸企盼的「showtime(表演時刻)」。
距2008奧運剩下兩年半的時間,自1267年成為元大都起,已有八百五十年建都史,向以紫禁城的銘黃琉璃瓦、與朱紅高牆的素顏,形成世人強烈第一印象的北京,如何妝點自己?應扮成京劇小旦還是西方名伶?來不來得及粉墨登場?
全球最新焦點
從上海轉到北京建築奇觀
二十一世紀的世界級新建築,正在北京大規模崛起。
美國《BusinessWeek》去年底選出「中國新十大建築奇觀」(China’’s New Architectural Wonders),北京壓倒性地奪得七個名額,其餘三個奇觀則落在上海。
北京的七個奇觀分別是:CCTV中央電視台新總部大樓、擴建中的北京首都國際機場、奧運主場館中國國家體育場「鳥巢」、奧運國家游泳館「水立方」、國家大劇院「水煮蛋」、當代MOMA住宅,及由十二個知名亞洲建築師設計的「長城腳下的公社」住宅。
熱中於興建地標性建築的北京,以五項公共建築、二項私人住宅,標新立異的奇招爭豔,一舉超越上海那以玻璃帷幕大樓為主的商業景觀,大大提高了國際上的能見度。
前國家建設部科技委員會副主任、現任全國工商聯住宅產業商會會長聶梅生指出,北京是首都,有太多掛上「國家」級的標誌性公共建築,設計表現空間大。不若上海,清一色是商業辦公大樓。
「上海只是個showroom(陳列室),是個營業場所;北京,才是真正的金庫、大掌櫃!」赴北京發展多年的台灣建築師、紅鶴顧問執行總監易介中以北京缺乏「可比性」,強調北京獨特的傲人地位。
對易介中而言,北京沒有必要跟上海比,「因為不管北京怎麼變,永遠是中國名門正室的大老婆!」
1987年中國改革開放以來,至2001年北京申奧成功之前,熱錢湧進上海十里洋場所造就的振興及繁華,一直是國際媒體的焦點。
但目前全世界的目光,已隨著奧運的火炬移轉到北京。這個深沈拘謹、雍容大氣的皇室后妃,一起身準備出場,就讓上海這個在人前長袖善舞、奢華外放的貴婦,也相形失色。
2008年奧運,不僅是一場全球運動員的交鋒,也已成為頂尖建築師追逐世界目光的競技場,更是北京與上海雙城的高下之爭。
最多金投資
從奧運場館蓋到住宅建築
搶在2008年奧運前,北京「建築奧運會」早已鳴槍起跑。
為了奧運,北京須建設三十一個場館,包括新建十一個場館、五十九條道路、五座橋樑,外界預估總建設額將達5000億人民幣(約新台幣2兆元)。當前全球建築投資金額最高的城市,北京當之無愧。
除了北邊的奧運建築群正日夜趕工,北京的東南西北各區,也隨處可見廣袤的大型工地,正進行建設。2005年1到9月,北京市總施工面積為一四七.八平方公里,等於有二.四個二環內北京舊城大小的建築工地,都在施工中。
不僅奧運場館完工啟用訂在2008年,規模龐大的住宅建案,也趕著將完工交屋日訂在2008年。
在北京清華大學建築系院士吳良鏞眼中,北京的建築正在快速「變大、變新、變洋」!
「現在全世界哪裡像北京一樣,聚集了世界上排名前十大的建築師?」到北京發展房地產業已十年的台灣甲桂林廣告公司董事長張裕能,興奮細數每位國際級建築師的分量與北京新作。他甚至預言「中央電視台新總部大樓,將成為『新紫禁城』,而且會是二十一世紀人類最偉大的建築之一!」
最具實驗精神
從世界遺產到前衛地標
北京七大建築奇觀中,唯一已經完工的公共建築,就是杵在天安門廣場斜對面、人民大會堂旁的那顆「水煮蛋」——國家大劇院。
出租車駛經這顆亮晃晃的巨蛋,師傅得意洋洋地對觀光客介紹這顆蛋:「個兒挺大的,還不錯!這看著啊!反正是比原來有變化。」但是住家有幸與水煮蛋相鄰的西郊民巷大嬸兒,卻對這個新鄰居怎麼看怎麼不順眼,「這有什麼好拍的?像個墳堆兒似的!」
不論是墳頭還是雞蛋殼,擺在斜對面黃瓦紅牆的故宮,及蘇俄式建築的人民大會堂旁,都讓這顆水煮蛋更顯前衛。
建築是文化的容器。坐擁四大世界遺產古建築——紫禁城、萬里長城、頤和園及天壇的北京,現在有太多的新建築,試圖以各自劃破天際的高分貝或古怪的造型尖叫著,掩蓋了紫禁城、天壇低調寡言的皇室風采。
出身台灣、1980年代便到大陸發展、曾設計中旅大廈四座特殊塔樓外型的建築師彭培根曾警告,洋建築師將許多不可思議的設計拿到中國,利用中國的資金,驗證新建築結構和外形設計,將來可能會留下一些因建築技術不成熟而故障不斷的隱憂。
最想開放
從破舊保守到學說Welcome
對北京的居民與過客而言,記憶裡的北京與現在的北京,是很難重疊起來的。
「1989年我來北京發展時,三環外根本什麼都沒有,就只是一片農田荒地;現在,六環都快完工了!」在北京西郊的通州開發花園豪宅的台商周元駒描述,當時北京市中心的房子又舊又破爛,三環內也沒有什麼高樓;北京街上的人們,都穿著又藍又灰的棉布裳,加上空氣污染,北京簡直就是一座灰濛濛的城市。
《新京報》記者曹陽指出,1990年,北京為了舉辦亞運,開始向三環外建設,也是中軸線首度向北延伸。「那時三環外什麼都沒有!」
如今,北京的城市規劃已經拓展到了六環邊上。北京中遠地產業務部高級經理王楓指出,六環畫出的大圓,已經逼到了北京最邊緣,達到北京環狀道路的極限了。
挾著國際賽事的舉辦,往往連帶造成都市更新效應,成為都市再建設的發展契機。
奧運牽動著北京的每一根神經,現在北京的地鐵站、路標牌、電視上,隨處可見奧運的五環標誌與「京」字樣的小紅人;出租車師傅也都開始學說:「Welcome, thank you!」
「藉由奧運,北京對全世界開放,也意味著全中國向全世界張開雙臂!」北京大學建築系講師柏藍芝比喻。她觀察,從沿海特區到上海的開放,現在北京也加入,成了全中國開放的最後一道門面與關口。「因此北京急著想用很多方法,證明自己不土,」柏藍芝苦笑著提醒:「北京應該利用奧運,而不是為奧運所用!」
最有效率
從中央集權到下放規劃權
如果城市會說話,「統一」這個詞彙標示著東西柏林的都市更生;而「開放」,正是北京藉由新建築與新都市規劃,欲傳達給全世界的全新印象。
「集權,加上很敢花錢,北京真的學得很快!」現居北京,也曾居住過上海的奧美整合行銷傳播集團大中華區董事長宋秩銘,訝於北京急於邁向現代都市的決心。
比起上海過度集中開發黃埔江沿岸的精華地段,宋秩銘認為,北京的東南西北各區,腹地遼闊,更有發展空間。
「北京是個瘋狂的城市!」兼任聯合國兩年一度全球宜居城市評審委員的聶梅生,造訪過三十多個先進國家的首都,也沒見過像北京這麼激烈進行都市面容改造的城市。
北大講師柏藍芝指出,為求快速翻新北京,中央將規劃權力下放給各區區長,各區為求績效表現,建設效率奇佳。
例如,六個月內就整好了約一萬畝的奧運公園,三年就動遷居民、蓋好總長一百公里的五環路;往往二個月前政府單位才在胡同外牆張貼拆遷公告,二個月後推土機、怪手,保證準時現身剷平胡同。
北京清華大學建築系教授吳煥加認為,自1644年滿清入關以來,北京的建設已經停滯許久,「現在的北京,正面臨三千年來未有之變,城市如果有生命力,它就得變,而且非變不可!」他激動地表示。
最高漲幅
從開發荒地到炒高房價
北京的活力,奧運的題材,也充分在房地產行情上發酵。
「光是去年,北京市的房價平均漲幅就達到20%,創下歷來新高點!」聶梅生直指,北京目前房價平均每平方米5000元人民幣(約一坪7萬新台幣),後市將更加看漲。
聶梅生解釋,1998年北京市開始進行「房改」,讓公房全部私有化,以往從公家分到住房的人,不會去買房,公房將就著住。現在有了私人房產,再加上北京這幾年的經濟發展,市民累積個人資產後,這幾年逐漸開始以小換大、換新,引發換屋風潮。
1989年,周元駒從台灣到北京謀發展,在通州區以一畝人民幣6萬元的價格,買進八百五十畝地;1997年看準駐京的外籍人士需求,興建花園豪宅。他笑不攏嘴地說,當初一畝地6萬元,現在已經漲到了60、70萬元,足足漲了十倍!
如同1990年,北京亞運村從荒地搖身一變為高級住宅區,吸引數萬人購屋;現在房地產開發商也早已搶灘奧運村一帶土地,導致房地產價格飆漲。
地產開發商當代置業總經理韓風國指出,奧運村北邊的清河一帶,本是荒涼的土地,現在蓋的房子,房價還是市中心的兩倍!
最資本主義
從老胡同到摩天寫字樓
建築像是一本書,記錄每個時代的風格。當下的北京也不例外,不僅是世界建築大師作品的博物館,更是一本見證時代變遷的建築百科全書。
而北京變臉的程度,快到在同一條路上,便能一眼看盡五十年來北京建築進化的軌跡。
長安大街上,坐落著人民大會堂這強調高、寬、大設計,1950、1960年代蓋起來的蘇俄式建築。也有1980年代,北京前市長陳希同時期,硬性規定在現代洋建築上,得戴中國亭式帽子的古怪合體;再往東西兩側走下去,1990年代興建的玻璃帷幕摩天寫字樓,就出現在眼前。
不若上海黃埔江畔一致的殖民風情,長安大街上突兀的建築組合,多次被國際媒體封為:全中國最醜陋的一條街。
但對於1985年才解禁,如雨後春筍般冒出頭的北京房地產開發商而言,建築物醜不醜不重要,土地值不值錢,才是焦點所在。
政府與開發商,正合力畫出北京的新天際線。
誰最沈默
從至尊紫禁城到碗公底
過去,北京古都風貌最大特徵是城市建築的天際線。
「以前北京的天際線,一切都向紫禁城俯首稱臣,」著有《城記》一書探討北京歷來城市規劃的記者王軍指出,以往北京的天際線是橫向、開闊,給人安定平靜的感覺。
只有紫禁城唯我獨尊、主宰天際線高度,是北京城據以向外延伸,形成「攤大餅」格局的圓心。
但是今天,紫禁城一帶已然成為北京最為謙遜低矮的市中心,被各唱各調的各式新潮高大的建築包圍、淹沒。
當代置業總經理韓風國提到,去年,北京意識到雜亂的天際線是該開始有個規範了,於是宣布二環內限建超高建築,希望紫禁城周圍的天際線能夠「淨空」,而三環之外的寫字樓高度,則必須送請市政府個案核准。
「以後北京天際線會像個『大碗公』,二環內限高,二環以外,樓層則會逐漸升高。」韓風國比喻著。
曾經俯視京城萬民的紫禁城,現在竟成了大碗公的「碗底」。
因為向以紫禁城為瞻仰中心的北京舊城,不斷為新北京的建設,做出妥協。1970年代初,舊城的城牆倒下,化成了如今的二環道路。當時梁啟超之子、中國著名建築師梁思成,還曾經撫著最後的城牆痛哭失聲。
如今,環繞貼緊紫禁城約六千多條的胡同,在這短短十年間,也給拆得只剩下星星點點的二十五片、約一千八百條的胡同。
1月初,孤伶伶的紫禁城裡,遊客觀賞重心的太和殿,已被豔藍色鐵皮包圍,進行為期兩年的大修。
隨著世界名建築師的作品在北京百家爭鳴,低調大氣的紫禁城是愈來愈沈默了。
哪一棟建築會成為北京未來的「新紫禁城」?紫禁城依舊不語,城牆外的新建築則持續較勁喧囂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