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巴衝突逾一個月，受困加薩的巴勒斯坦傷亡人數已破萬，深耕加薩逾30年的無國界醫生，眼見砲火濫炸，平民無處可逃的慘況。對此，無國界醫生基金會執行長鄔荻芳接受專訪，分享心路歷程。
病人躺在地上，外科醫生正為他進行手術，有時甚至在戶外，」財團法人無國界醫生基金會執行長鄔荻芳（Ludivine Houdet）一字一句緩慢吐出。加薩當前醫療系統崩潰，這是留守當地的無國界醫生成員所回傳的消息，「孩子被送到醫院，沒有任何麻醉、止痛藥的情況下，接受截肢手術。」
至少160萬人流離失所
本不該在21世紀、先進文明社會發生的慘劇，卻正在加薩上演。
面積僅台灣的1／6的加薩走廊，三面高牆圍困、一面臨海，出入都受到管制，戰前早已被形容如「地表最大監獄」，「關押」約220萬無辜巴勒斯坦人民。而當地的統治者，是國際公認的恐怖組織「哈瑪斯」（Hamas），將百姓視做人肉盾牌。
另一方面，10月7日哈瑪斯攻擊以色列後，以色列誓言鏟除哈瑪斯，以軍發布撤離令，要求加薩北端逾百萬居民在短短數日內往南撤離。根據聯合國數據，戰事已造成至少160萬人流離失所。
鄔荻芳無奈指出，專業救護團隊人力與資源稀缺，要撤離醫院眾多病患，包括嬰兒、早產兒，甚至是加護病房的病患，難如登天。加薩最大的西法醫院更慘遭連日轟炸，救援車輛寸步難行，如何疏散病患？
即便往南撤離，安全的庇護之地也不存在。鄔荻芳表示，加薩南部也遭受嚴重轟炸，根據聯合國人道事務協調廳數據，截至11月10日，南端死亡人數占整體死亡數的三成。即便逃過無情砲火，隨著更多人逃難，南方的居住條件亦每況愈下，「沒有空間、沒有避難所，人們只能暫居在停車場。」
斷水斷糧，慘況史無前例
加薩當地的民生與醫療系統，因長期物資遭控管本就相對脆弱，衝突爆發至今（11月17日），36家醫院中26間已停擺，至少2萬名傷患無法接受治療。
糧食、飲水供應也危在旦夕，鄔荻芳指出，隨著進入加薩的人道救援物資銳減，現有糧食僅能滿足10％人口，整體物資僅可供應4％。
此外，滿地屍骸恐汙染水源，滋生水媒傳染病，導致水資源更加短缺。「人們如果沒有因為炸彈而死，沒有因為我們無法醫治而死，也會因飢餓而死，」鄔荻芳說。
更殘酷的是，其他戰地的無辜百姓至少有機會逃生，加薩人民卻希望渺茫。在烏克蘭戰場，無國界醫生透過「醫療列車」，將前線傷患轉移至安全處；而加薩流離失所的難民，卻可能在步行撤離至南端時慘遭轟炸。
「加薩所經歷的，已史無前例，」鄔荻芳強調，當前人道危機已嚴重違反國際法，「我們無法理解，為什麼全球領導人袖手旁觀，或支持這種對人命漠視的行為。」
如果離開，誰與病患同在？
無情砲火幾乎將加薩北部夷為平地，但戰地仍有溫情。
當多數國際組織先後退出加薩，無國界醫生的國際成員也暫時撤退，卻約有300名在巴勒斯坦醫護成員仍選擇留下，即便可能失去生命。
「他們發誓拯救人們，願意為了拯救更多人而死去，」鄔荻芳語帶哽咽：「他們深信，如果連他們也離開，還有誰與病患同在？」
令人心焦的是，過去幾天無國界醫生總部與加薩北端的通訊中斷，無法確認當地團隊是否無恙。
儘管仍未盼見停火之日，無國界醫生團隊仍勇往直前，11月15日，15名由國際和當地救援人員組成的隊伍，從埃及拉法關卡進入加薩，支援當地已不堪負荷的醫療系統。另外，可供約800次外科手術、重達26噸的醫療物資，也已經備妥，只待拉法關卡開放。
醫護心理健康，急需支持
糧食、飲水等維持生理需求的必需品外，戰地常被忽略的需求，是心理健康。若創傷不斷累積，即便鐵打的心靈，有一天也會無法承受而潰堤，擁有人類學與社會學碩士的鄔荻芳指出，身在前線的醫護人員，每天目睹無數慘絕人寰的景象，生離死別，恐造成巨大心理創傷。
「這是看不見的傷痛，」她說明在烏克蘭戰地，已經建立心理健康支持的機制，提供難民與醫護人員心理創傷的照護。
加薩醫療資源吃緊，醫護團隊必須在克難環境中進行救治，也恐造成醫療團隊更巨大的精神壓力，鄔荻芳坦言，當前無國界醫生的國際團隊能支援當地成員的力量十分有限。
因此，無國界醫生嚴正呼籲「即刻停火」，與各個相關團體對談，包括以色列政府、巴勒斯坦政權、哈瑪斯，維持中立角色，以人道主義者身分，與各路溝通。
鄔荻芳數次重申，唯有停火，加薩才可以重啟救援物資通道，並確保安全撤離平民，「對受困加薩的人來說，每一分、每一小時、每一天，都是死刑令。」
加薩慘劇一時半刻恐難落幕，不只近日爆發的以巴衝突，4月引爆的蘇丹內戰，2022年2月在全球掀起巨變的俄烏戰爭，甚至是歷時逾十年的敘利亞內戰，和平仍尚未降臨。
隨著時間的推移，砲火與煙硝、生命的逝去，會不會逐漸淡出大眾視聽？令無國界醫生團隊憂心忡忡。
鄔荻芳形容，分布於全球各地的同事都正呼求「不要遺忘我們」。事實上，部分戰地因為情況複雜，非營利組織大多暫時退出，僅剩無國界醫生仍未撤離。
留下的醫護團隊，是守護平民生命不能倒下的牆，需要意志力的長期抗戰。在確保團隊安危的前提下，無國界醫生會持續駐守加薩，鄔荻芳語氣堅定：「我們不會離開加薩，不會離開約旦河西岸，這是我們的承諾。」（逐字稿整理：邱祐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