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你曾說過你和文學結緣是因為生活經歷太痛苦了,要以寫作發洩心中的痛苦,你曾遭遇過什麼樣的經歷?
答:我是一九三0年出生的,七歲的時候抗日戰爭開始,我的家一下子就毀滅掉了;父親被日本人活埋,母親帶了幾個孩子過日子。所以整個抗戰期間,我都沒好好學習。
一九四五年抗戰勝利後,左傾思潮在全世界很風行,那個時候我也參加了一些學生運動。十七歲的時候,我就參加軍隊,做宣傳、文化的工作,也演過戲,畫過畫。戰爭結束以後,就開始寫作,小說、電影、詩、戲劇,幾乎所有文學樣式我都想涉及。
「解放」之後遭遇坎坷
全國「解放」以後,我也遭遇很多坎坷。在文學界當中,我受的曲折可能是比較多的一個,恐怕也是最多的一個。從一九五七年反右運動開始,到文革結束之後,我的作品歷經過數次爭議性討論。
問:你的遭遇對你的孩子的成長過程是否也有影響?
答:別人覺得我的兒子很靦腆,可是他在文革以前完全不是這個樣子,他以前非常調皮、活潑。
在他六、七歲的時候,我們就分開了,有七年沒有見面,在這段期間他老受人欺負,所以不太愛跟人說話,他老師向他媽媽投訴,說他有陰暗心理,因為受了家庭的影響。這樣愈說他陰暗,他就愈牴觸,愈不大說話,他從小學開始,就背著「陰暗情結」的包袱。
問:海外的讀者最常接觸到你的作品是「苦戀」,你的作品在中國大陸的市面上是不是可以買得到?
答:我的作品在此地反而不大買得到,主要是出版商沒有信心重印。所以現在的書很難買,就是我自己想買全自己的著作也很困難,只有最近出的還可以找到。
按中國作家來講,我算是寫得比較多一些,但是比起國外作家是比較少的,中國作家寫的都很少,因為我們有很多干擾。
像台灣有些作家大概在十年之內至少要出幾十本書,而我們根本做不到。因為出版社出版一本書大概要一年或兩年才能出來。我的一部長篇小說,應該是去年這個時候可以拿到,但是現在已經過了兩年了,還沒有拿到。
願意在海外出版著作
問:你有沒有看過「苦戀」拍成的電影?感覺如何?
答:我看過七、八次,電影是一門綜合藝術,不是一個人能完成的。我曾經表示這部電影拍得很好,有人對我這番話很不滿意。但是我認為這個攝影組從演員到美工、劇務、作曲,其至於每一個工作人員,都自稱為「苦戀者」,所以他們很理解這部片子是拍什麼的,是說什麼的。
問:你的作品因種種因素問世的速度很慢。如果有適當機會,你願不願意把你的著作交由海外的中國人來出版?
答:我當然是願意的。但是我們現在國內有一個一般的規定,就是如果在國內沒有公開發表的作品拿出去,是要受到指責的,當然現在比過去好一些。但是最近有一個例外,就是張賢亮的「早安,朋友」,這本書原是在天津百花出版社出了以後被封掉,現在台灣也出版了,我看也沒有什麼事。
問:去年十一月在愛荷華大學舉行的國際筆會,聽說你也被邀請了,為什麼你沒去?
答:它邀請過我大概有七年了,我都沒有去,去年當然是因為資產階級自由化。去年聶華苓和美國新聞總署都有邀請我,兩個我都沒去。
問:是你自己不願意去,還是有其他原因?
答:(笑)當然不是我自己不願意去。聶華苓前年也跟我講,說她盡了這麼大的努力,都沒能把我請去,現在還在繼續邀請我。
問:前一陣子你去香港一個多月,然後又去廣州參加一個聚會,又要去德國。怎麼突然有這麼大的轉變?
答:是這樣的。去年下半年整個國內的情況比較好一些,這是一個原因。另外,在這裡應該跟你很坦率的說,我去香港或是上海,是違反了上面的意見。上海當局負了很大的責任。上海說不讓我去香港的決定是不合理的。
問:結果上海當局有沒有受到「中央」的指責?
答:沒有。他們很擔心的就是我在香港有沒有越軌的言論。(笑)
問:請談談你最近的創作與寫作計畫。
答:去年一年我完成了一篇長篇小說。另外我寫了兩部電影劇本。一部是為了謝晉要拍白先勇的作品「謫仙記」;另一部是「霓棠羽衣曲」,描寫唐明皇和楊貴妃的故事。今年我想寫一本小說,一本話劇。去年三月份本來我的一個話劇應該在北京園演出,後來停掉了。他們後來來信,想在今年再重新上演。我不知道能不能上演。
相信力勵之是真誠的
問:最近方勵之、吳祖光先生都在台灣出版著作。你聽過這個消息沒有?
答:我聽過。我跟方勵之先生不是特別熟識,跟劉賓雁和吳祖光都很熟悉。和吳祖光大概認識三、四十年了。
問:你覺得方勵之在中國大陸會造成什麼影響?
答:我覺得方勵之不僅在年輕學生當中有影響力,在學者當中也有影響力。而且我想他說的話,不像國外政治家是為了譁眾取寵,為了爭取什麼票數,去參加什麼競選,我想他不是這樣。我覺得他是真誠的。
問:聽說美國新聞總署邀請你今年秋天去美國,你可不可能成行?
答:我想今年也許可以,但是也不排斥有一種情況,就是說有些人打點小報告,說我在香港說了些什麼話。
問:除了接受美國新聞總署的邀請以外,你會不會接受美國其他州的邀請訪問?
亟思台灣行
答:據說新聞總署好像安排了兩個路線,一個是東部路線,一個是西部路線。我不知道走那一個路線。本來到美國去以後,如果其他的州或學校邀請的話,是可以多留的。最近據說是嚴了一點,好像是要按原計畫。我這次到德國去,本來法國、瑞士、奧地利都想藉這次機會邀請我,可是我必須按原計畫。如果他們要邀請我,必須讓國內(編按:指中共)同意才行。
問:國外的報紙說,中共在「十三大」之後,有一個決定是對文藝界放鬆控制,是不是有這個說法?
答:去年年底和今年一月份胡啟立有一個講話,提到這個問題。但是這個問題,過去鄧小平也講過。我想會好一些吧。
問:如果有一天海峽兩岸可以自由行動,你願不願意訪問台灣?
答:我當然想。我這次和台灣的一位朋友通電話,我說現在好像不公平耶,只准你們來,不准我們去。(笑)
(陳家瑜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