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耶誕節剛過，海底地震幾乎夷平印尼的班達雅齊，緊接著海嘯洗蕩整個地區，所有房舍中，只剩一座清真寺完好如初。工程師認為寺廟原本比一般民房蓋得牢固，更何況底樓是柱廊，所以大水得以洶湧而過，不致造成建物的坍塌。清真寺的教長否認工程師的說法，倖存的居民也不以為然，他們虔誠地相信一切都是因為真主庇護了神所在的地方。
這是什麼樣的神啊！會讓成千上萬的無辜百姓淪為波臣，卻只照顧自己接受崇拜的地方。其他宗教的神祇也不見得更為仁慈。環繞印度洋、甚至遠達非洲的許多國家，伊斯蘭教、基督教、佛教、猶太教、印度教的信徒，無分軒輊地慘遭滅頂。尤其當我們知道喪命者中，幾乎有三分之一屬於年幼純真的兒童時，我們怎能忍心說這是人類罪惡所遭受的天譴？
同樣的景觀也能找到歷史先例。1755年11月1日是天主教節日，葡萄牙里斯本外海發生大地震，半小時後海嘯狂撲上岸，在沒有震垮也沒有淹沒的殘餘街市裡，大火又肆虐了五天。里斯本二十七萬人口中，近十萬喪失寶貴性命。法國啟蒙運動巨擘伏爾泰曾強烈質疑，是什麼樣的上帝允許如此殘酷的事情發生？難道里斯本居民的罪惡會比倫敦或巴黎更深重嗎？
也許慈悲與公義的造物主只是人類的奢想。老子《道德經》有曰：「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大自然的「無情」意思是與「情」無關，對萬物一視同仁的結果，悲慘與否屬於人類的評價，自然只有行動而無感動。有人責備人類自以為是萬物主宰，肆意破壞環境的結果，引起大自然反撲。海洋像歌劇院的魅影怒氣大發，用龐大懾人的災難，告誡我們真正的主宰者是它。
這是一種浪漫的比擬，卻會誤導出不切實際的空想。大海無所謂發怒，也不會關心頭銜，自然只是根據宇宙本原的規律變化。從人能辨識與理解的範圍看來，其中既有機械性的定律，也有統計性的常規。即便是近年膾炙人口的「混沌」，雖然會因初始的微小異動，造成後果難以逆料的偏差，但主導混沌現象產生的法則卻依然明確。自然雖然無情可寄，自然卻全然有理可循。只不過這種道理的存在，目前並不保證人類有本領預知大自然的行徑。
面對天然造成的災害，懺悔之心何能解決問題。我當然不會贊成人類有權恣意剝削環境，但是彗星的出現早已不認為是災難的先兆，為什麼地震海嘯的現象還要做為人類罪惡的證明？我們不要被超自然的寄託或者浪漫的聯想，窒礙了明晰的思考力。大自然的真理也許無法讓人盡窺，但是只有用科學的態度探索不息，我們才能在一個充滿風險的宇宙裡坦然地安身立命，既不須冀盼上天的恩典，也不須畏懼輪迴的磨難。
（作者為中央研究院數學研究所研究員）
